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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离开金蜜镝的府邸? 严君平奇怪的动向,让程宗扬越来越怀疑这里面是否别有隐情。如果他是岳鹏举布置的棋子,实在没有理由失联这么久——除非他已经背叛了岳帅。 程宗扬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眼。金府的马车已经离开,巷中空无一人。他低下头,用袖子遮挡了一下,再抬起头时,唇上已经多了一副胡须,眉毛也浓了几分,然后板着脸往旁边一道角门走去。 门禁接过腰牌,上下打量他一番,嘟囔道:“在府里没怎么见过你啊?什么时候出去的?” 程宗扬咳了两声,“红玉让我去办点事,刚回来。” 门禁一听是夫人的亲信,立即堆起笑脸,一边双手捧着腰牌还给他,一边殷勤地说道:“红玉跟着夫人一道出去了,只怕要晚上才回来。” 她们主仆一同出去,惊理想必要也会跟着。这会儿刚过午时,要等到晚上,自己实在耗不起这时间。程宗扬心里一动,这些门禁整天守在门前,街上有什么事,他们只会比红玉和孙寿主仆知道得更清楚。 程宗扬心念电转,一边大方的从袖里摸出两枚银铢丢了过去,一边道:“我是给夫人跑腿的。前些天从焉支山为夫人买了些胭脂,让一个老苍头带着回府,算算日子,昨日就该到了的,小哥既然掌管门户,不知可曾见着?” 门禁想了半晌,陪着笑道:“昨天……我还真没留意。” 程宗扬提醒道:“送货的是一个老头,五六十岁年纪。” 门禁攥着银铢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见过。” 程宗扬皱起眉头,“怎么会没有呢?你再想想!” “昨天啊?”门禁一脸为难地挠着脑袋,忽然他眼睛一亮,“焉支山?胡地出的胭脂?小的想起来了,昨天有几名胡商来,不过是去了对面府上——会不会是送错地方了?” 自己想问的是严君平,可不是什么胡商。可惜自己不是卢景,卢五哥看似随便的一问,总能找到某些线索,轮到自己全成了白费力气。看来这问话的技巧,自己还有得学。 “既然如此,我就不进去了。”程宗扬没接腰牌,“你跟红玉说一声,小的今晚去金市附近办点事,明天再到府里回话。” 门禁一口答应,一边小心收起腰牌,一边喜滋滋地将银铢都揣到怀里。 一个时辰之后,程宗扬重新出现在襄城君府门前,只不过这次他换了一身绸衣,乘着一辆半新不旧的马车,身边也多了一个脸色阴沉的汉子。 “就在这条街上。”程宗扬道:“车夫说,严君平是在巷口下的车,然后往南走了。” 斯明信往车外看了看,然后点了点头。 “坐稳了。”程宗扬说着,在车厢上敲了一记。 驾车的吴三桂心下会意,左手提起缰绳放慢速度,右手鞭子往后一挥,卷住轮毂旁边梢子,拔了出来。那木梢本来是固定车轮的,已经松动过,这时一被拔出,车轮扭动几下,从车毂上滚落下来,马车猛地一倾,险些翻倒。 一身仆役打扮,跟在车后的敖润扯着嗓子叫道:“轮!车轮!” 敖润拔脚去追轮子,失去支撑的车身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磨擦声,歪歪斜斜的滑出丈许,颠得像是要散架一样,最后重重撞在墙上。 马嘶声,叫喊声,还有马车的碰撞声响成一片,襄城君府的门禁闻声出来,都站在阶上看热闹。眼见着那名车夫狠狠摔了一跤,跌得七荤八素,愣愣坐在地上回不过神来。接着主人鼻青脸肿的从车厢里面爬出来,指着车夫大声斥骂。后面的仆从慌慌张张去捡轮子,抬车厢…… 一主三仆四个人一通忙乱,好不容易把车轮装上,又发现少了固定车轮的梢子,几个人又是一通好找,差不多把路上的石头都一块一块翻开,才找了出来,气得主人跳脚大骂。 足足折腾了大半个时辰,众人才收拾好马车,那主人不敢再坐,几名仆人半赶半推地把马车弄出街巷,那副笨拙的样子,引得一众门禁好一通嘲笑。 程宗扬等人出了街巷,卢景已经在周围踩完点,在巷口等着。 出乎程宗扬的意料,无论是在街巷中查找线索的斯明信,还是在周边打听消息的卢景,都没有得到任何收获。严君平就像在人间蒸发了一样,走进巷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卢景道:“昨日申末,确实有一辆牛车路过,形制与金府的车辆大致吻合。但没有人留意车中的乘客。” 斯明信摇了摇头,意思是巷中没有线索。 吴三桂奇道:“那位严先生莫非还能飞了不成?” 卢景翻着白眼道:“他要是飞了就好了,那看到的人可就多了。” “换个角度来想,”程宗扬道:“假如那个车夫撒谎了呢?” 敖润道:“金将军府里有内贼?” 几个人沉吟片刻,都缓缓点了点头。 卢景道:“我去找那个车夫。” 吴三桂道:“我也去!” 斯明信道:“我去书院。” 假如金府有人在刻意掩盖严君平的行踪,石室书院未必没有。 敖润道:“程头儿,我听你的。” “你去鸿胪寺。”程宗扬道:“我要去金市一趟——约了人。” 襄邑侯府向北便是金市,这些天洛都出了不少事端,金市的生意也冷清了许多。诚庆绸缎行内,只有一名店员没精打睬地守着铺子。 那店员也不知道程宗扬的身份,只知道他是东家,见他进来,连忙起身。程宗扬只点了点头,径直上了二楼。 程宗扬接过商铺,便请走了原来的租户,他原本准备用这处店铺贩卖霓龙丝衣,不过从建康运来货物尚需时日,况且这处店铺是孙寿的产业,与胡夫人更有着说不清的关系,尘埃落定之前,自己当然不会冒险露出底细,因此从市中另外雇佣了一名店员,随便发卖些存货,维持经营。 楼上的地毯已经使用多年,虽然清洗过,免不了还是有一股淡淡的霉味。此时一个颀长的身影立在窗前,正望着外面的街市。他一手按着剑柄,肩膀又宽又平。 第五章 “我就是在这里遇见她的。”东方曼倩道:“后来我寻到她的住处,知道她未曾婚配,于是找你借了钱,上门提亲。” “你知道她克父克母克兄克弟吧?” “还有这事?”东方曼倩恍然道:“怪不得她孤身一人。” 程宗扬讶道:“你竟然不知道?” “我何必知道?”东方曼倩道:“克父克母之说,无非是愚者多惑,你我岂是愚昧无识之人?” “话是这么说,可是……” 程宗扬欲言又止,东方曼倩毫不忌讳地说道:“你怕她克夫?” 程宗扬默然无语。 东方曼倩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盘膝坐下,拿起自己带来的酒壶,倒了两杯。 程宗扬拿起酒杯,却没有喝,“你真要走?” “哪里还能留下?”东方曼倩道:“天子喜怒无常,有此一事,我若还留在宫中,便是自取其祸。”他举杯一饮而尽,喟然叹道:“我可不想哪天被期门武士斩于阶下。” 东方曼倩在殿前执戟多时,好不容易崭露头角,事业刚刚起步,就莫名其妙地掉到坑里,不但刚挑好的老婆没了,连刚起步的仕途也突然就走到头了。虽然整件事完全出于意外,但这个坑毕竟还是自己挖的,程宗扬不免有些歉然。 程宗扬与他碰了一杯,“是我对不住你。” “与你何干?”东方曼倩道:“无非是造化弄人。” “东方兄有什么打算吗?” “打算倒是有。”东方曼倩一本正经地说道:“接下来我准备做几件事:首先是游历天下,然后再用几年时间浪迹天涯,最后赚点钱,好四海为家。” 东方曼倩显然是决心已定,又恢复了一贯的恢谐。程宗扬笑了起来,过了一会儿道:“有兴趣经商吗?” 东方曼倩笑道:“给你当手下吗?” 跟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能兜圈子,程宗扬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你看出来了?” “那次跟你闲谈,我便看你不是朝堂中人。” “朝堂中人什么样?” “当然是心无旁鹜,一门心思去当官。” “那好吧,”程宗扬不再隐瞒,“我手上有一家商会,生意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东方兄可愿帮我?” 东方曼倩笑着摇了摇头。 “想都不想就拒绝了?”程宗扬道:“你不会是歧视商人吧?” “我是不想坑你。”东方曼倩坦然道:“我若奉你为主,对我们两个皆非好事。” “为什么?” “世间文士、豪杰,无不奔走于权贵门下,奉之为主公,以生死相许。我东方曼倩不才,自束发以来,便指心立誓——今生今世只有一个主公,”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那就是我自己。” 程宗扬遗憾之余,也生出一丝敬意。东方曼倩虽然只是一个殿前执戟,却是自己在六朝见过最自由的一个人,没有任何人能驾驭他,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束缚他。 东方曼倩去意已决,程宗扬不再劝阻,举杯道:“今日便当为你践行,此行一路顺风!” 两人酒到杯干,将一坛酒喝得干干净净。 临别时,程宗扬道:“若是东方兄还想大隐于朝,不妨往宋国一行。至少宋国没有外戚干政。” “有劳程兄费心。”东方曼倩洒然一笑,就那么单衣佩剑,孑然一身,径直出了上津门,头也不回地离开洛都。 ………………………………………………………………………………… 夜色渐深,远处的鼓楼传来鼓声,各处坊市都开始关闭坊门,鼓声停歇,便是宵禁开始的时刻。 程宗扬站在店铺前,微微叹了口气,此去一别,不知何时才能重逢。 店铺的伙计已经收拾好铺面,过来向东家告辞。程宗扬打发他离开,正要走人,忽然看到楼上亮起一点烛光。 那烛光起初极淡,接着越来越亮,就像有人在楼上召唤自己一样。 程宗扬摸了摸怀里的匕首,回到楼上,只见席旁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相貌平平的中年妇人。 她用一根银簪拨了拨烛芯,淡淡道:“他是天子刚刚擢拔的侍诏,正前程似锦,怎么会被你说动,远走他乡?” 程宗扬刚才的酒意几乎都变成了冷汗,天知道胡夫人什么时候来的,听她的口气,似乎已经听了不短时候。他迅速回忆了一下,除了最开始隐晦地提到友通期以外,自己和东方曼倩的交谈并没有泄漏什么。在旁人听来,顶多是自己在招揽东方曼倩,而且还没有成功。至于最后去宋国,胡情早已知道自己在宋国有关系,倒也不怕她知道。 程宗扬冷静下来,“天子什么样,你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眼看有沉船之险,难道还要给天子殉葬吗?” 听到“殉葬”二字,胡夫人手一抖,银簪落在烛上,一缕烛泪直淌下来。她抬起头,目光猛然变得锐利,连那张平凡的面孔也显得夺目起来。 她一字一字地说道:“天子,春秋鼎盛。” “这不是我说的。”程宗扬眼也不眨地说道:“刚才那位东方曼倩是个少见的奇才。他占了一卦,觉得风头不对,才想另投门路。” 胡夫人看了他半晌,然后冷冷道:“这种事情,不要乱说。” “我当然不会乱说。况且他说的,我也不怎么信。”程宗扬坐下来,“夫人光临敝处,有什么吩咐?” 胡夫人一手捏着蜡上的烛泪,良久说道:“这些天洛都来了许多外人。你转告苏姊姊,让她多当心。” “什么外人?” “你告诉她,她自然会知道。” 我要知道那妖妇在哪儿就好了。程宗扬脸上不露声色,只随口道:“我还以为你要问我上午去见金车骑的事。” 胡夫人道:“蔡敬仲带你去见金蜜镝,是太后点过头的。金车骑在朝中威望素重,即便不能与他交好,也尽量不可与他为敌。” 胡夫人说着站起身,“娘娘与苏夫人多年未见,若是可以,还请苏夫人早日入京。” 胡夫人走下楼梯,随即消失不见。 程宗扬盯着那支蜡烛看了片刻,然后一口吹灭,扯过一条白绫将蜡烛包裹起来,收进腰包。 ………………………………………………………………………………… 闭市的鼓声一共一百零八记,持续了将近两刻钟。最后一声鼓声停止,坊市关门落锁,街上行人断绝。渐渐的,暮色降临,整座城市都安静了下来,只偶尔传来某户人家的犬吠,打破了宁静的夜色。 程宗扬站在自己租住的小屋窗前,望着下面的街巷。如果换作通商里和治觞里,此时正是宾客喧闹的时候,外面坊门紧闭,里面灯火通明,车马云集。但这处里坊紧邻金市,住户多是来京中讨生活的外乡人,入夜后连点灯的都不多,整座里坊都沉浸在黑暗中,街巷都仿佛被废弃一般。 程宗扬不由想起远走他乡的东方曼倩。他说走就走,连家都不回,手边一件行李都没带,就那么一人一剑独走天涯,无论仕途俸禄,还是财富地位,都被他视为浮云。如此洒脱,让程宗扬佩服之余,甚至生出一丝羡慕。 程宗扬扪心自问,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他那么洒脱,自己只是个来到六朝不到两年的过客,身上的羁绊却比东方曼倩这样土生土长的六朝人,别说抛开一切转身就走,连忙里偷闲都不可能。甚至昨天小紫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