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之梦
“我没有……”宵暗下意识脱口而出，话到一半，化为一声叹：“俏如来，你套我的话。” 俏如来道：“没有什么？” 他眼底藏着笑意，藏的不太好，宵暗不再说话了，领他到了外面，寻了一块布巾，捞起银白长发，慢慢的揉搓干了。 夜里颇有些冷，但他们都觉不出来，宵暗擦干净了头发，又端来了干净的衣衫，俏如来怔了怔，很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举止，宵暗转过去，不看他，过了一会儿，俏如来换好了衣衫，衣衫很合身，转过去时宵暗仍然没有动过。 夜很长，又很短。 宵暗深深长吸一口气，他总能保持几分冷静，现在一点也没剩下来。俏如来换好了衣服，也拿了帕子，看了看他，过了一会儿道：“我们当真没默契，王爷，请你坐下吧。” 宵暗浑然不觉得他们没默契，只觉得这个俏如来可怕的很，这一句话出来，他身不自主的坐在椅子上，头发捞了起来，慢慢笨拙的擦拭，俏如来擦了一会儿，低声道：“我从没喜欢过什么人，也不知道怎么做。” “你做的很好了。”宵暗下意识就要夸他几句，俏如来握着他的头发，也是一般雪色，莞尔道：“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很好吧。” 宵暗不肯承认，不肯当面承认，但他心里却在说着话，俏如来要做什么事当然都很好，何时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没有过，从来没让他见过这回事情。 “但我没有好好的喜欢你，”俏如来低声说：“不是所有人都天生会喜欢这回事，如今我学了一些年，却还没有多少把握，能照料得好你。” 宵暗道：“我不用你照料。”这话说得太快，他下意识就说出来了，俏如来默了一瞬，又慢慢手环过他的脖子，背后柔软的搂住他：“你也不会喜欢人——” 手指抓紧了椅子，指甲磨过硬邦邦的表面，宵暗僵硬的不动了。过了很久，俏如来慢慢放开了他，道：“你不曾教我，因为你也不大会——你只会对我很好，却不知索求。” 他说的很坦然，坦然的好似这一段旅程，将要开始了。 “索求？” 宵暗有些糊涂了，但他很快明白了——因为一个吻落在了鬓边，种下一颗火星，让他又陷入了炽烈的火焰。 他们睡在一张床上，直到很久，宵暗才觉得哪里不对味道。他目光下移，能看到俏如来睡着了，面色还好，睡相很安静。 宵暗涌起了污浊的欲望，想要亲一亲这个偎在他身边的人。这欲望兀自挣扎燃烧了一会儿，轰然一声，把他逼得抬起了肩膀，微微低下头去，亲吻细柔的鬓发。 欲望不止。 他侧身翻过来，对着墙壁，还可以虚虚环绕着俏如来的腰肢。一点点揽过来，不轻不重的揽在怀里，这滋味颠倒了他的夜晚，令欲望更加炽烈。 这欲望沾着浓烈的渴望，宵暗深深吸了口气，忍耐着躁动的念头，他想把俏如来永远锁在这里，连同他也永远留在这夜里，永远不要醒过来的那种永远—— 俏如来梦里叹了口气，就驱散了这可怕的念头。 宵暗闭上眼睛，很安静，听得到心跳在夜里挣扎。他念头来的邪恶，睡去时格外的酣畅，半点没有阴霾的滑入了夜里，夜里温暖而自由，飘荡无数的甜美的梦境，最甜美的在他怀里了。 第二天，烛微微来了。 他站在外面，先弯腰捡了块石子，扔在门上。宵暗还没醒，俏如来先醒了过来，听见外面翼鸟吐了几声鼻息，然后就是少年人哼哼唧唧的骂了翼鸟一顿，嫌它中午吵人睡觉。 翼鸟无缘无故，受了魔族冤枉，愤怒的一翅膀扇过去，烛微微转身走了。刚走到门边，又回过神来，脸色变得很精彩：“你……你是胜弦主的客人。” “我也是你爹亲的好友，”俏如来说：“他还在睡着，让他再睡一会儿吧。” “没用的，我爹能睡一个月，叫醒他也不会难受。”烛微微皱起眉头，过了一会儿说：“我建议你别去修罗帝国，否则……” “否则？” 烛微微暗暗想，否则你就会很麻烦了，不仅惹来麻烦，也变成我的麻烦。他走进了屋子里，左右看了看，到别的屋子里找了块布巾，浸湿了，拧干净，盖在宵暗脸上。 宵暗抓住了他的手，过了一会儿闷闷道：“微微。” 烛微微拿走了布巾，俏如来看了一会儿，又看了看宵暗，低声道：“我原以为他才五六岁。” 宵暗一下子就醒了，他睁开了眼睛，看起来有点忘了昨夜的事，俏如来站在窗边一会儿，又恢复了一贯冷淡的彬彬有礼的神色：“他叫微微？” “烛微微。” 俏如来一下子就明白了，轻声说：“你不希望他成为第二个元邪皇。” 宵暗没有想到，第一个看破的人，第一个知道这一点的人，居然是俏如来。他眯着眼睛一会儿，俏如来微微低下头，声音分明有一些促狭：“你再看下去，我是无妨。” 宵暗又看向另一侧，忽然心中一跳，仿佛下一刻，烛微微就要回来了。他撑着起了床来，眼底还有很多没睡足的惺忪，俏如来看了一会儿，拿了裘衣过来，却不递给他。 “我想试一试。”俏如来说。 宵暗一下子局促，又偷偷摸摸一样的窃窃欢喜，披上了裘衣，分明也未如何，俏如来微微一笑，他就半点绷不住了，颤了一下，道：“俏如来……” 俏如来道：“你今日回去，何时过来？” 宵暗一怔，看向正在外面的烛微微：“关于凶岳疆朝的谈判，三日后我会再来一趟。”冠冕堂皇的说完了，语气又轻了下去：“这三日，不要乱走，且歇一歇吧。” 俏如来不动声色道：“好，我等你来。” 翼鸟凌空而起，宵暗放目远处，长风吹来，拂起发丝飘荡。很久以前，他身化游龙，见过同样浩大的风景颜色，那回忆太美好太珍贵，他许久不曾想起了。 “爹亲。”烛微微在后面道：“昨日戮世摩罗来找你了。” 宵暗微微侧首，这段时间烛微微又长大了一些，原本魔族的成长就不能以人族那样年龄判断，现在烛微微长高了一截，衣服便有些不足，再看时，神情也很不似平常，抿紧了薄薄的唇。 “他来找我，”宵暗叹了口气：“又有什么事好说。” “爹亲不是想要人族的管辖权，他来找你，多半是人族不愿意受你管辖。”烛微微说的很不满：“那些人族吵吵嚷嚷，又不能打架，还不服管，要来有什么用——倒不如接纳东山炎魔，那些炎魔就很讲道理。” “他们的道理是谁拳头硬就听谁的，”宵暗无奈道：“我早说了，这些你不必在意。人族不愿就不愿，我何必cao烦这些，你和月牙诚见过了吗？” 烛微微一听这话，颇有些心虚：“见过了，诚哥哥在妖族那里住着，见了一面就走了。” 宵暗不戳破他，暗暗笑了一声，又道：“你脸上的封印，又去弄了几回吧。” 烛微微更心虚了，又觉得着心虚毫无道理，硬着脖子说了句：“爹亲不如担心自己。今日戮世摩罗还要来呢。” 宵暗勒住翼鸟，落下来，落在宗山上，半山腰上，几处岗哨，见状吹了个口哨。宵暗上去时，烛微微也赶紧跟了上去，左右看了一会儿，道：“爹亲，我们也修一个浴池，闲暇时泡澡。” “修吧。”宵暗道：“你喜欢改动何处，都改一改。” 烛微微一听这话，又有几分不快活，仿佛这个地方到底是他一个人住一般。宵暗住在最南边的青砖小院里，宗山附近人和魔都不太多，如今山坡下一段在种花种树，原本难以存活的树木，在附近聚拢地气，人族忙忙碌碌，倒是很热闹。 战争末尾，凶岳疆朝很有些人推测出宵暗没死，这术法之利，大家都心有余悸，但不知何故，这个消息还是压着，也许是担心影响凶岳疆朝本就有些惨淡的局面，一概压了下去。 但这个情况不会维持太久，宵暗衡量再三，到底承认了戮世摩罗所说的话，在暗盟和修罗国度之中，他必须选择一方，否则无法立足，无法带着烛微微维持平静的生活——虽然平静两个字，戮世摩罗说得格外讽刺嘲弄，但宵暗心里有一番计较，对平静的判断可以放宽，变得更宽容。 这不意味着他们达成了一致，至少戮世摩罗是进攻性很强的帝君，如今已经迫不及待的想办法让魔兵休养生息一阵子，去妖界看看有没有空子可钻。 宵暗不失时机的建议让人族来负责后备——无论是武器，还是食物供应，浪费魔兵去做这种事，没有魔将愿意。而放归部落，魔兵再聚拢起来就很麻烦了。 人族的兵力一旦排上战场，实在和送死无异，但若用来种植生产，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戮世摩罗暂时用不上，且此中建议符合他一贯所说的再废物的兵也能排上用场。而对于宵暗，他的评价更损了：“你实在该和我换一换，去人世称王称帝，一定是明君圣主，泽被众人。” 宵暗对他的狗屁话一贯选择性的听一听，人族的代表愿意不愿意，他也无所谓，毕竟宗山不见得是永远的住处。而如今戮世摩罗来找他，不管是说什么，都恰好说一说别的话题。 小院里，门还开着，宵暗站在外面，打里面一个修罗帝尊，正坐在桌边，皱眉转着笔：“你回来了——胜弦主留你一晚上，我倒没所谓，烛微微可急得不行，快来看看，这些卷子太有问题了，怎有可能几次都不对？” “咳，”宵暗站在门边：“微微帮月牙诚做作业，我还能理解为他们感情很好。帝尊……莫不是网中人又催你早一日统御妖魔两届，实现共主的承诺？” 戮世摩罗一路上听了不少赶死线的月牙诚说来不及了来不及了，本以为他花一点时间，早晚能琢磨透了，如今索然无味，扔了笔，拿了卷子裹起来，放在一旁去了。 “你真会说话。”戮世摩罗站起来：“天冷了，我来喝酒。你一个人喝也是喝酒，带着我一个，也不白喝你的。” 宵暗顺着他的手，看到墙角里摞起来的酒——都是鸾族那里的酒，好酒，他本来颇有几分意动，却不由想到了喝酒之后的惯性节目。 酒后……乱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