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黑焰

    茨木当晚浑身发烫，冷汗浸透了身下的床单。

    五脏六腑焦躁地翻滚，好像炼狱之火在身体里熊熊燃烧，茨木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蛊虫的作用。当初蝶蛊炼成的时候不曾有过这种状况，也许是铸成蝶蛊的毒念早就属于过去，而现在这只千足蛊虫身体里的杀意正无时无刻不缠绕着他的心脏。

    然而蛊毒应该是冰冷的，不可能有岩浆一般烫热的流动感。茨木隐约嗅到酒吞的气息在离他很近的地方，若有若无又仿佛无孔不入。

    朦胧中，他想起酒吞动身前一晚满满地灌注在自己身体里的力量。

    思及此事，茨木脑中浑浑噩噩的一片“啵”一声打开了。

    guntang的火焰从脊背迅速地蔓延而上，他倏然领悟到一种刻骨的交融，只是还没来得及对自己表述细节，整个人就燃烧着坠进了深沉的虚空。

    次日正午，过了约定的集合时间，茨木牵着鬼葫芦姗姗来迟。

    他肩头盘卧着千足毒蛊，右臂之上隐约翻涌着一团guntang的黑气。星熊虽然看不见地狱犬也看不见蛊虫和那团气，但灵觉使他对迫近的气息皱了皱眉头：

    “你现在碰的东西早就不在妖鬼力量的范畴里了，能控制得住吗？”

    “尸王不也是过去没碰过的东西？事情变化太快，由不得慢慢来。”茨木打定的主意素来是不可撼动的，他低头注视着自己的右手，眼里流泻出一股不可名状的缱绻，“……我越出格，挚友才能打破更多局限，都是值得的。”

    四人一犬彼此对视一眼，迈开脚步走向林中，朝着前一日不曾抵达的深度进发。

    穿过高大的古木群来到一圈矮灌木旁，林木形如倒灌之势，恰是做捕网阵眼的绝佳之地。

    按照前一晚讨论出来的对策，他们要用层层叠叠的血降丝布下一个朝密林深处开口的五行之阵。

    星熊会在阵中央放置暴君的木雕，由茨木的千足蛊用蛊毒浸染这个带着“印记”的靶子，以此逼迫尸王显形。

    按照茨木的推测，尸丹的炼成既然被阻断，尸王如今想必还没有起尸的能力，显形的估计只是灵体和幻象，那么凭四人一犬合力足够扑住他。只要扑住以后迅速将五行之阵封口，再由晴明降下桔梗印束缚他的行动，茨木、鬼葫芦和山童就可以收紧血降丝把他击杀。

    “鬼葫芦是在地府挂名过的地狱犬。认识的鬼差今天早晨说，如果鬼葫芦出面扑杀尸王，他也会带阴兵助阵，这是挚友留给他们的嘱托。”茨木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几位同伴。

    “这样胜算就大多了！”晴明脸上的神色果然松弛了不少，“我拿几个纸人引导阴兵布阵，请他们压住桔梗印的五个节点！”

    计划落定，几人分头开始行动。

    山童率先跨进灌木丛中，一圈接一圈布下血红的蚕丝线，星熊从背包底下掏出木雕，不偏不倚地搁在五行之阵的正中央。晴明随即找到法阵的五个顶点，在每个位置的草丛里都藏进足足五只符纸剪成的纸人。

    最后茨木剪断了最里侧的蚕丝线，打开供尸王深入的路径，随即示意所有人撤身，将自己肩头那条剧毒的蛊虫缓缓放进阵里。

    蛊虫穿行于枝叶间，仿佛雨林深处一条巨大的猩红马陆。它挪动千足千节，扭摆着身体迅猛地窜向刻着尸王“印记”的木雕。

    盘缠在木雕之上，它将紫黑色的毒液喷射出来，剧毒顺着“暴君”的眉骨淅淅沥沥地滴落，很快就浸透了木雕的半截身躯。

    鬼葫芦突然发出一阵低沉的警示，四人听见，慌忙藏进就近的灌木丛后。

    地面就在这时震颤起来，密林深处腥风料峭，嚣叫的风声竟仿佛一阵狂暴的怒吼。

    “大哥，怎么这看着像……起尸了？”山童瞪大眼睛朝茨木比出口型。

    说时迟那时快，林间草木“嘭”地炸飞开来，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是一个庞然大物。干柴般枯槁的肌rou散发着浓重的土腥味，铸成身体的淤黑浓得足以遮挡万物，根本辨不清是灵体还是实存之身辨不清虚实。只见他缠着一身纵横的根茎，朝五行之阵的中心直冲进来。

    就在他接近木雕的瞬间，茨木察觉到一股涌向星熊的反噬恶念。

    “星熊！守住心智，别被他干扰！”茨木忍不住低声喊道。

    尸王被这一声惊动，迸发怒火的双眼黑洞洞地朝茨木扫过来。

    藏在他身后的鬼葫芦猛然亮出獠牙，凌空一跃，哪知致命的一口却只落在了尸王背上。

    尸王的速度意想之外地快，它罔顾后背撕裂的皮rou，弃下木雕扭头便朝出口闯去，那里蹲守着发出动静的茨木。

    先于一切判断，茨木右臂本能地化出鬼灵之影，巨大的鬼手攥起拳头朝尸王下腹猛挥过去。

    浓稠的黑影霎时定住身形，发出一声吃痛的低吼。晴明定睛看去，灵视之下一个白发红角的强大鬼灵以一己之力顶住了身前两倍于自己的庞大身躯。

    鬼葫芦再度扑身上前，然而不料尸王有所觉察。他退开一步却阴狠地扬起利爪，竟直直掏向鬼葫芦暴露的腹部。

    千钧一发之际，星熊猛然收束自己全部的意念，朝尸王的脑海中横闯进去。

    然而人类的意识过分柔软，撞在尸王脑中像撞上冷硬的铁板。

    星熊身子一晃，鼻间止不住涌出两道血柱。山童见状，暴涨出暗红的鬼灵身形，千斤之力狠狠砸在尸王脚边。趁泥土飞扬之际，他拧开一瓶忍冬花水便朝尸王面门上泼去。

    尸王一声痛叫，扭曲的五官上烫出阵阵白烟。

    他下意识的收了反噬，指爪也偏了半寸，鬼葫芦瞅准时机侧身闪避，扭头又是一记搏命的奇袭。

    这一回，年轻的地狱犬将利齿狠狠扎进了尸王的喉咙。

    尸王被锁住要害，鬼葫芦自己却也因此脱身无门。尸王登时挥舞利爪，狂暴地朝着鬼葫芦的身躯一下下抓挠上去。皮开rou绽的痛楚层层交叠，鬼葫芦兀是呜咽着死不松口。

    眼前一幕彻底激恼了茨木，千足蛊虫的体内突然喷涌出一股剧毒的浓烟。

    浓烟隔空引燃了茨木的鬼灵魂魄，鬼手之下竟“腾”地暴起一团黑紫色的蛊毒火焰。再度勾起燃烧黑焰的鬼拳，茨木将其猛地砸在尸王暴露的胸骨上。

    “吾以虚无之名界定秩序：尸骸归土，生死已定，不容逆转——”他脱口是无尽之地的语言追加的一重禁咒，言咒落入黑焰深处，登时致命的火种如遇热油，疯狂蔓延在尸王焦黑的皮rou间。

    尸王被锁紧的喉中发出撕心裂肺的哑嚎，铸就肌骨的浓稠之物在黑焰灼烧之下稀稀落落地淡去了形影。

    就在这时，鬼葫芦颈间的契符也涌出一片guntang的银光。

    “抱歉来迟，路上被东西绊住了！”现身的鬼差话音刚落，藏着纸人的草丛中“刷刷”传出一阵颤响。

    地底纵横窜出十余道锁魂之链，重压在法阵之中身形最高的尸王肩头。铁链的背后，一圈透明的身影披甲执戈，眸中毕露寒光。

    晴明见到阴兵出阵，迅速默念真言、结下九重手印。

    随他剑指一挥，藏于枯草深处的血降丝上方升起一道月白色的光环，交结的五束朱砂蚕丝一并盛放出金红的光晕，瞬间连成一枚直径丈许的五芒印记。

    茨木猛将黑焰从尸王身上抽拔出来，焦黑的身体不堪重负，竟如同被剔去脊骨，一截一截轰然“跪倒”下去。

    尸王强弩之末仍然挥舞着锋利的指爪，试图扑袭茨木的rou身，扬起的鬼手根本不给他机会，一把接下他的手腕，指尖黑焰暴起，那只庞大的尸掌便一寸寸烧成了零落的泥炭，如雨点般掉在了地上。

    嘶哑的声音“咿咿呀呀”咆哮着什么，茨木闻言，眼底燃烧的怒火降至极寒。

    他以一只鬼手护住仍不肯松口的鬼葫芦，另一只已然捻起了血降丝唯一那处开口的两端。茨木低声对鬼葫芦道了句“可以了”，它便一甩头，狠狠从尸王颈上撕下一片“rou”，留了一个巨大的空洞在喉咙上。

    从地狱犬齿下接过那截断裂的喉管，茨木将它扔在尸王面前，冷笑道：

    “你一个幻象之身，化得再具体也变不回血rou之躯，你最强的力量也不过驱动一些土渣而已。”

    茨木抱着鬼葫芦步步撤出陷阱，右手朝虚空一握，将致命的血降丝彻底封合。

    血降丝重叠着桔梗印与阴兵的铁索，罔顾尸王心有不甘的挣扎，猛然朝着五个方位用力拉扯。

    脆弱的蚕丝线划过状似坚硬的黑影，却如世间最锋利的刀刃，“啪”地一声将尸王的身躯截成几段。碎成渣的泥炭纷纷散落，证实了茨木所说，尸王的“实体”只不过是凝聚土渣营造的幻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