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漫的目的

    三人出了博物馆，找到一家拉面店坐了下来。

    扑鼻的rou香当前，山童却敏锐地发现，茨木依然陷在他的沉思里。

    “大哥，事情很严重吗？”

    “没什么严重不严重，”酒吞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替茨木解释说，“大概有些事想不通，卡住了吧。”

    “……也不至于想不通，”茨木喃喃自语，“我就是不理解，‘漫’如果要对墟下手，是想演化成什么？”

    “角度还挺新奇的。”酒吞也顺着茨木的思路想了想，“对啊，那四个最大的本来也没必要互相吞噬，灵魂生来就有皮囊，某种角度上说，质生下来就在给祂‘打工’了……”

    明明可以理所当然地享用他人创造的成果，却不满足于现状，反而试图吞并对方，这就好比一个只需要出设计方案、能外包劳力来生产奢侈品的商家，某一天突然要收购包工方，自己去给他们发不菲的工资，这种做法怎么想都不合理。

    酒吞对茨木说出了这个比喻，茨木听完忽然一拍大腿：

    “这不就是垄断生产么？！”

    质的维度，在分子的层面分为有机和无机，“漫”所能cao控的物质仅限于有机生命。这就好比质是一个工厂，同时为“漫”工作，也为制衡“漫”的对手生产零件。如此一来，“漫”的动机就变得非常明确——祂不肯固守领地，而是要垄断“生产线”，从而把制衡自己的对手都拿捏在手里或者同化为自身。

    虽然同为“虚无种子”，茨木的思考模式却比酒吞更加吊诡，酒吞习惯于看穿当下的格局并加以掌控，而茨木总爱做出令人不敢深想的危险推断。

    可酒吞怎么也没有料到，当“漫”的野心被他们剖挖出来、当他自己开始思考制衡手段的时候，茨木却说：

    “所以，只要质肯放行，一切物质都有可能变成生命的载体，不止有机生物？”

    酒吞轻咳了一声：“茨木，你如果这么做，是要替混沌毁灭所有维度么？”

    如果真让宇宙之中一切物质都无差别地变成灵魂的载体，这样的事发生的时候，也不用等“种子”们的杀戮游戏结束，混沌就已经降临了。到那时，不管是质和灵魂谁先吞噬了谁，自身都会被汹涌漫灌的混沌冲击而残毁。

    所以茨木当然不会真这么做。

    他不是没想过那个最关键的问题——如果真要将四个最高维度也列入狩猎名单，则质是属于酒吞的，而灵魂是属于茨木自己的。

    他们身为不可互相吞噬的虚无两极，正是借助自身，做出了分隔质和灵魂的那道安全阀。

    “我有理由怀疑‘漫’是引发这场杀戮的起点。”茨木露出一个轻蔑的笑，“这么危险的事，我不去做，‘漫’却一直都想做。祂明摆着是受了什么刺激，自己不想活了所以拉着万物陪葬。亏我一开始还以为祂有正常的求生欲呢。”

    酒吞摸着下巴，像是想起了什么。

    “说到‘求生欲’，众生倒是有种怪异的现象让本大爷见了很多次。这种事还都发生在高等级的灵体身上。”

    酒吞顿了顿，努力找了找描述的措辞：“他们像被精神毒物麻痹了，认定世间还有比自由意识和求生欲更重要的东西，尤其是那些‘神明’。对他们来说，自我牺牲是达成僭越的筹码。他们为了让自己执念的东西泛滥世间，不惜触犯各种禁忌、结交‘种子’，造成破坏平衡的结果之后却告诉世人：‘我做出牺牲、替你们承担反噬，带给了你们无节制的丰饶和永恒，这就是神明的崇高’。”

    “那他们得偿所愿了么？”山童自始至终旁听着，听到这里开始有点懂了，忍不住插了一句嘴。

    酒吞发出一声冷笑：“得偿所愿？他们已经被自己求取的东西霸占了意识，哪还有属于自己的‘所愿’。他们把自己标榜成‘光’，标榜成‘爱’，标榜成金、木、水、火、土、时空、轮回甚至是假想的“世界源头”的化身，只要能用反噬换来禁忌的能力，不顾代价、无所不为，跟着魔一样。”

    “只要不做自己，什么都要抢着做。”茨木低头嗦了口面，做出一句讽刺性的总结。

    酒吞将手搭上茨木的肩膀：“所以啊，本大爷觉得，‘漫’是不是跟众生的灵魂混久了，也被同化成了这种思维方式，为了传播自己的执念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是自毁。只不过祂的执念特殊，不是别的而是混沌——当然，祂的‘混沌’只是泛滥的混乱。”

    茨木一口咬断塞了半截的面，抹抹嘴盯着酒吞说了句：“挚友好厉害。”

    他一点也没有夸张。就在酒吞描述这个结论的同时，茨木眼前已经具象化地出现了“漫”的完整画像。

    他摸摸下巴沉吟道：“这么看来，‘漫’自己倒像个丧尸病毒一样。”

    “墟警醒过本大爷：小心灵魂，这家伙追求的是无边无际的扩散。祂吞下了‘念’以后大概变得更疯了。”酒吞说，“这世界的边边角角只怕都有祂的眼线，你看祂这么精力旺盛，如果不是一直在得手又怎么可能？”

    灵魂本不该有资格绑架质，但物质世界早就被越矩的灵魂们丝丝入扣地侵蚀。

    茨木忽然紧锁眉头嘟囔出一句：“如果我搏一把——”

    “想都别想。”酒吞干脆地打断了他没说出的话，“‘漫’是个毒物，你还真的说吃就吃？本大爷现在就能预见，任何‘种子’吃下祂之后必定会继承那种自毁情结，到时候不能收场就麻烦了。”

    “不就等同于反噬么？”茨木竟一副不以为然，“诅咒和灾厄都让我融了，祂还能拿什么来毁我？再说了，祂要把我毁成什么？”

    他身为“虚无种子”，难不成还怕融入虚无么？

    头顶的目光闻言变得危险起来，一股带着血气的威压降临在茨木肩头。

    “本大爷不许。”酒吞按着茨木的肩膀，一字一字阐明了他的态度，“这里不是无尽，是轮回之内，本大爷是拥有灵体的鬼王，不想看着鬼后一而再再而三地涉险。”

    茨木愣住了，足足呆了三五秒。

    他慢慢地垂下头，轻声说了句：“是我太急了。”

    先前被思虑包裹而变得冷硬的神色却悄悄柔软下来。茨木察觉到，他的鬼王也不紧不慢地抚上了他的脸颊。

    “不用这么着急。”酒吞冰凉的手指伸进茨木的衣领，摩挲着那块茨木已经不再依赖的印记，“怎么，有你这危险的家伙摆在祂们面前，还怕这些事会没完没了么？”

    该来的自己会找来，对茨木而言，太主动地出手才更像是中了圈套。

    茨木此时意识到一件事：酒吞素来面对万事万物都有着与生俱来的沉着，哪怕墟对鬼王的深信都有赌注的成分，酒吞自己的潜意识却好像早就看穿了结局，而不知从何时开始，酒吞笃信不疑的终点上多了他茨木一个。

    酒吞甚至像在玩味地看着那些自命不凡的“种子”掉进名为“茨木”的陷阱。

    “祂们都可以行差踏错，你不行。你要跟本大爷一起完美地踩中每个时间点，这很重要。”酒吞俯下身，吻了吻茨木的耳尖。

    一旁的山童，打从他们逐渐凑近开始，就把自己埋进了面碗里。这会儿他听见鬼王收尾的话，从桌下竖起拇指比了个“佩服”的手势。

    桌面上突然“嗡嗡”一震，惊得山童差点栽进面前的骨头汤里。

    茨木也从粘连的对视中强行拉回神志，意识到响动的那个是自己的手机——熟悉的号码，是金沢打来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