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劳伦斯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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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中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 苹果最后是要掉到地上的,但一开始却在高高的树上生长,到夏末的时候才成熟,成熟后风一吹啪的砸在地上,碎裂一地,打开自己与地面的出口。 明明是想亲近地面,却要以惨烈方式。 潜意识里越不被接受的欲望,越要高高挂起,使之成为束之高阁的秘密,就算结局是粉身碎骨,也羞于展现。 而各种各样的意外会是揭露这些秘密的钥匙,它们使人发怒、发怵,最后却总是不得不屈服。 用匕道,用长剑,用子弹,人们也能为自己的生命捅开一个出口。 但是,请告诉我,这是否就是解除苦难? 当然不是,一个凶手,一个自杀凶手,怎能解除人生的苦难? 电影才一半不到,枪杀不死女主角。 暴烈的枪响后,子弹几乎同时从发黑旁穿过,带起一阵狂风。 象征死亡的狂风。 砰,这风却把子弹的轨迹吹乱,弹头在打到书架上厚重书脊时偏转了方向,向窗户那头飞去,触目瞬间,玻璃碎裂,头纱似的裂痕,掉落、蔓延…… 窗外一只倒霉乌鸦来不及反应,没了头,猝不及防地从长电线上掉下来。 同时掉下来的还有一本书、一缕发丝,与书中夹着的一张不大的照片。 它如秋叶优雅飘落,划落地面时撑了桨。 子弹的威力围绕岑典打了一个圈,最近时就在耳边,最清晰就在眼前。 书架上几本书的书脊被生生剜开了个凹槽,连起来看,足有西瓜大。 而凶手仅仅是一颗小指盖大小的弹头。 触目惊心。 岑典张大了嘴,又因弹射的碎木纸屑闭上。 一切在瞬间里发生,却在岑典眼前慢放。岑典一个踉跄,膝盖微曲,手掌死按在书桌的桌角上,以自找的疼痛来转移恐惧引发的颤抖。 耳边嗡嗡响,鼻尖全是沉寂下来的火药味。 余波之中,耳后突然响起宛如石头扑入棉花的声音,噗一声,沉闷而柔软,岑典知道枪的主人把枪扔到床铺上。 他不会再开枪。 这个认知让她的泪水猛然落下,劫后余生的喜悦使她放声大哭。她的身子垮下来,仅有骨架支撑着。 豆大的泪珠随盈耳的哭啼砸在木地板上,溅成花之前就被木板的纹痕抢夺而去。 微曲的膝盖拱开了旗袍的高叉,纤长雪白的双腿展露无遗,嫌不够放荡似,依自己的本心,她索性蹲下来,前袍搭着大腿,后袍挡不住小腿与脚踝。 灯光一照,雅致的细跟鞋近乎橙白色,曲折重叠的雪白双腿形成一条脊蛇,衣间包裹不住的皮肤上面细密微小的毛发,它们呼应灯光勾勒出S型的妩媚线条。 乌黑的断发垂坠,随她的呼吸急促摇摆,像在谱一首舞曲。 不得不承认,即使这样狼狈,她依旧美得让人心碎。 岑典双手捂着脸忘我地哭,背对着他,仿佛忘记了房间里不止她一个人。 五五动摇扔掉枪后,往她蹲着的地方走了几步,接着在离她两米的地方停下,似乎有些无措。 动摇的反义词是果决,不果决代表着内心的踌躇。 他的心软,将是她的出口。 原来他也是凡人。 岑典面前,神仙也会变成凡人。 窗外彻底暗下来,街边的路灯全都亮起,把一条小路指出来,有乌鸦向那拍翅膀迁徙,迅速变小的叫声代表它们飞得很快。 哭了不知多久,腿都蹲麻了,岑典低着头,抓着桌角,缓缓站起来。蹲着谈判,一开始就矮了一截,所以她把背挺直,抬手厘清自己散乱的发丝。 “我是来还伞的。”要说明来由,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哭腔的余韵。不信,许久,背后人嗯一声。 脖颈修长,袖口的流苏如麦穗般打在黑发上,扰动发丝,微微的痒。 没有镜子,她理得慢。背后的人也没有催促,站在那,耐心等着。 他们仿佛一对丈夫是混蛋的情侣,丈夫把妻子弄哭了,还要假装风度翩翩。 脖间光洁如刚梳好,她顺道把眼泪擦干,仿佛也能擦掉她哭泣的事实。擦得用力,眼角红红的,眼眶也红红的,毕竟哭得撕心裂肺。 不能白挨着一遭,她朝他转过身,用带着红气的碧绿眼睛对着他。他宛如见到了美杜莎的瞳孔,在她转身站定的那刻,怔了怔。不过这不合时宜的神色立刻被他压下,转瞬即逝。 绿眼瞳深邃,黄色点缀在瞳孔外圈,铺着偏棕的底色。 像童话里像女巫寻仇的弱小精灵,会当着人家面出刀子。 纯真又凸显真挚的愚蠢。 听见他毫不拖泥带水的脚步声,知道他离她不远。但没想到这么近,仿佛转眼就在面前。 以为会见到一副怒红的眼睛,他却远比她想象中平静。 暴怒后的沉静。 自控力极强。 仿佛怒气被子弹随走了一大半,刚刚的枪响只是意外。 可是依旧暗流涌动,他紧抿着唇,不像无动于衷。 岑典露出一丝怯色,接着立刻用坚定盖住。 在五五面前,她不愿被看扁。 她相信,这个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会……更开明些? 窗户被破开,风通通涌进来,通过破口,把火药味道带过去,也把五五身上的肥皂泡味经过岑典鼻尖带出去。 有这股味道,难怪窗口大开,乌鸦也不敢飞进来。 这是子弹上的死气。 连乌鸦都不喜欢你。 岑典吸吸鼻子,眼中写满活该。他敏锐捕捉,不闪避地接住,然后黑眼瞳中才闪过一抹疑惑。 三思而后行,他却反过来。 看来他也不想示弱。 好像才洗了澡,他的头发半湿打着绺。 麦色的肌rou透过背心鼓起,胸口有些白布染着水汽未干的暗色,十分合身的衣角收到腰带里,腰间紧紧系着深棕色腰带,兜住新做的灰色军裤,侧边夹着个恼人的空枪套。 长大之后的他,比例极好,灰色军裤显得他腿更长,健壮的肌rou带着微微的粗犷。 却不野蛮,富家长大,像是靠斯文过活。这迷惑的气势专唬人,站在面前像是立了一堵单面镜,你看得见我,我看不见你。 很利索,也很俊朗,还带些与生俱来的忧郁气质,不负那么多家小姐的暗恋。 余光里的铺面上,手枪陷在一条被无情甩在这的毛巾里,毛巾同样半湿,向铺面里渗着水色。 枪像是直接被丢进水里,枪膛与报废的距离近在咫尺。 对于自己的枪,他与他父亲不同,好像不甚爱惜。否则该同他父亲一样,外面下小雨都要锁柜子里。 似乎被她打量的不自在,舌尖鼓了鼓脸颊,五五抱起手,眯起眼。岑典的视线如需要曝光的照相机,曝光时间不到画面就被破坏,片子废了。 岑典移开眼睛,但移不远。 他刚抬起了手,于是她去看他的手臂。 小时候叶大霖的虐打让上面零散布满着伤痕,它们中有陷下肌rou的烫孔,有划得很长的缝合刀疤,像毛毛虫,新长出来的rou带着深色的粉红。 自愈力和他父亲的心一样狠。 感觉中那微微的粗犷,大概就来自这些疤痕。 因手臂抬起露出来的,是岑典知晓的那个。 在胸侧的那个,岑典亲手去倒的药。 比起其他,它呈现更深沉的粉红,多边形的一大块,看起来无助又茫然,但却防御得最深,像是转动的电扇,柔软的多个叶片用高速的转动来警告想靠近的人。 这是最虚张声势的防备,guntang的叶片,趋热动物的最爱。 理论上来说,人类也是一种趋热动物。 岑典向前迈了一步。 她的小腿还在麻,双手背着,似乎不愿用展臂来维持平衡,所以迈步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尤其是高跟鞋的跟落地的一下,她只敢轻悄悄地、缓缓地落地,害怕任意的微微冲击带来对麻劲的更加激活。 她看起来有一种刚学走路的一岁小孩的笨拙感。但现在对面人并没有着眼在她的动作上。 迎着风,岑典带来一种闻见就想到夏夜星空的桂花香,令人沉醉。 但沉醉,不适用于男女之间不明走向的谈话之中。 感觉她还想往前走,五五皱起眉,制止道:“就站那吧。“ 岑典站定,抬起头看他,沙哑着嗓子,“好。”说完,清清声,又道,“我先向你道歉,我不该擅自碰你的东西。” 确实过了,不仅碰了,还摔了,可惜那滑落的照片还好死不死的落成了反面,反面除了五五在角落的签名外什么都没有。 而且角落,他好像很喜欢把名字写在角落,就像他喜欢把自己的房间选在无人过问的四楼。 听起来羸弱不安,可他如今又不像是任人欺负的人。 动不动就开枪,凶的跟狗一样。 有先就有后,岑典抬眉示意五五也该向她道歉,可五五明显不愿,指了指自己,用一种匪夷所思的目光望着她。鸡同鸭讲,无法共鸣,让她有些难过。 “你开枪打我。”想起了从耳旁闯过的巨响,岑典不由得委屈,眼眶再度红起来。 “而且你枪法那样不准!” 她也开过枪,知道这么近都打不中,简直是读书读傻了。岑典瞄他一眼,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声音颤抖,她想起了恐惧,但眼泪生生被她憋回去。没哭,脸上浮起苦笑。 仔细观察她好一阵,差点大小眼。似乎看出她的恐惧不是假装,五五迟疑一下,还是说,“对不起。” 声音不小,铿锵有力,他很有担当,不像其他人道歉时扭扭捏捏,细语呢喃。 即使这道歉怎么看怎么违心。 利用眼泪逼一声对不起,其实就是在消磨两人间没有撕破脸的时光。 当眼泪成了筹码,对不起这三个字在眼泪落下的一瞬间丧失了它的本意。 岑典就是故意的,她想在这一步抓住话语权。 意识到这一点,竭力忍住自己的不甘,想要结束这场闹剧,五五开始收拾这里。弯腰,枪回枪套,他对岑典说,“哭够了就出去吧。” 不看她,仿佛她是仇人,多看一眼都会怒火冲天。 扣紧枪套,啪嗒一声。大着胆子,岑典摇摇头。 窗外,风停了。幽幽的桂花香有机会在房间里肆意蔓延。 小房间与他的体型格格不入,岑典越发觉得这里是个办家家酒屋。看着他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捡起玻璃碎片,一会儿掀起床单,带起丝丝微凉,岑典小步退到书桌前,让他慢慢收拾。 以为他第一步就会把书和照片捡起来,可是他没有,于是岑典好奇问,“为什么这照片,”岑典用鞋尖指了指,“不先收拾?” 知道她不走,五五也不愿再和她废话,只要她不再越格就让她站那,免得火更大。 忙碌间隙看了眼照片,除发现她鞋子位置时皱了眉,手上动作不停,他说:“最后捡也一样。” 说完,他顿了一顿,补充道:“反正已经掉了许久。” 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这话时,他拿起倚靠在门后的扫帚,大块的玻璃已清走,接下来要把细碎难捡的玻璃沫扫起。熟练的动作让胸侧的疤痕不经意间露出来。 愈合的过程,看起来很痛。 灯光下面,他看起来好孤单。 “你为何总是为自己的不甘心找理由?” 窗户破了,路边有孤零零的车铃响,安静之下,却没岑典渺小的声音入耳。 岑典有感而发,用带着怜悯的展眉,“那是你拼命想要去保护的东西,为了从别人手上保护它,你甚至敢朝你父亲的未婚妻开枪。你想要去捡,你想得要死了,可你不去。” “你明明不愿意,却要说服自己愿意,连自己都骗得信了。你不如去当个谈判家,巴黎和会让你去,顾维钧也省了骂名。” 张冠李戴,她说错了,看来连巷口老太都知道的时事她都不知道,五五想嗤笑一声,但笑不出来,露出古怪的表情。 真心的话最伤人。这样带着同情心的语调,让五五停下动作。他渐渐意识到岑典来这的目的,心中的无名火关不住,他沉下脸色。 雷声好像又要开始。 窗外刮起风,吹乱房间里幽静的桂花香,涌入一股春天青草泥土的气味。 闻起来很腥,也很混浊。 五五开口,想要解释,“你,你不懂——”但是好像不知该从何说起,低沉的声音寻不到出口,岑典打断他。 “腕力不是生存的唯一,弱者应该更早明白这一点。我明白的就十分早,在我看来,我拥有的武器比他们都强大。” 她说,理所当然的肯定语气,仿佛说着圣洁的神谕。 “我比谁都爱活着这两个字,我比谁都喜欢活着,灿烂地活着。” 她的声音在四壁回荡,染着颜色,一幅灿烂的印象派油画,画着一个站在晨曦里笑着的女孩,黄衣裙,红脸颊。 似乎能看见五颜六色,五五一愣,随即轻蔑一笑。她的话,像是昂贵的施舍,就算一开始有多么动人,但实际上还是荒谬,自相矛盾的荒谬,再穷困潦倒的乞丐也不敢收下这份没有诚意的施舍。 但她却那么美丽,放着光的眼里藏着画,哭过眼眶还红红的,和小兔子一样。 他低声说,“于你而言活着当然容易,它给你金银珠宝,给你锦衣玉食,这样的人生谁不想要活着?”泥味难闻,他勉强叹口气,像个沧桑的老人,“是你见到的太少——” 可他的影子打在墙上,在她面前,明明是一个年轻的巨人。 地面大概被扫干净,五五想把手里的扫帚放下,岑典看到,趁他没反应过来,一脚踩在扫帚头上,盈盈一握的脚踝如此有力,溅起一浪的玻璃沫到五五的黑皮鞋面上。 白扫。 五五一把扔了手里的工具。 咣的一响声,工具砸到满地的忐忑碎末里。 背后骤然乍凉,冰凉。岑典被五五压到不远的床上,床铺上印着未干的水渍。风一吹,凉意心起。恍惚中抬眼,他的眼里赴死般丧失理智。 “当你见过粪土之后,才有资格和我说话。” 他向岑典抬手,虎口一道模糊的口红印,除了这抹阴鸷的红,其他一切怛然失色。 他身上好热。若玻璃罩子罩住他们,内里将瞬间朦胧水汽。 望着跃入眼帘的这抹红,岑典悄悄想。 这才对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