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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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这一下的动静算不得小,杨善闻言自然也紧跟着迈进了房内。他扫了眼屋里的情景,无奈念叨着“怎么了,你是饿了吗?”,一边朝看似战战兢兢的玉书走了过去。经过符申身边时,他不动声色伸了伸手,悄然轻拍了一把他的后背,神色颇为严肃的人立刻反应过来,也跟着走过去,不过表情仍是未缓。 符申板起脸的时候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气场,而杨善站在他身前,脸上是一贯从容淡然的浅笑,极好地缓和了略显僵硬的气氛,也暗中就将红白脸唱了个彻底。“不是说了别这么喊么,”他放轻了声音,语气里不喊任何责备,那温柔的口吻似乎是真的在与小孩子对话,“到这里翻东西是想找什么呀?别怕他,实话实说就好了。” 而在他极其罕见的温柔态度下,玉书自然而然便躲至他身侧,低着脑袋玩弄着衣摆,一副惴惴不安的样子小声讲出了他的理由,而杨善则趁着这时朝符申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走到桌边,着手整理凌乱不堪的桌面,把一瓶瓶药放回去收好,随后也给杨善回了个眼色,示意药品齐全、没有缺漏。 收到了信息的杨善便继续好声好气地劝诱青年继续说话。那人似乎受到了惊吓,断断续续好一会儿才讲清了缘由——无非就是嘴馋了,想找点东西吃,便溜进了“爹娘”的房间,一通乱摸后找到了泛着清香的药箱,便打开想偷吃些里面的好东西,谁料就这么被现场抓了包。 他越说越委屈,摸着自己的肚子一副真的饿了的模样,看情形若是再这么问下去,怕是能当场哭给他俩看。杨善深深叹了口气,和符申对视一眼,带着玉书先下楼去用饭,伤势未愈的人虽喊着饿,真吃起来却也不多,没一会儿就又拍着肚子直喊饱,在慢悠悠打了个饱嗝后,他眨着眸子又说是困了,揉着眼睛上了楼去,这回倒是找对了房间,径直钻进了他自己的屋里,砰一声就将门阖上了。 仍坐在大堂饭桌边的两人往上边瞄了瞄,继续慢条斯理又若无其事地吃着他们的菜,不多时,杨善要了壶小酒,一边悠悠给自己满上,一边漫不经心道:“小二之前说他吃了不少茶点了,对吧。” 符申点点头,脸上毫无意外之色,他没有回对方的话,反而是伸长了手将那满满一杯的酒水拦下,在杨善挑眉嗔视的目光下正大光明倒出了一半给自己,随后才把所剩无几的酒杯给人推回去。 “少喝点。”他轻笑着劝道,“伤势在渐好,却愈发嗜睡,并不像常人恢复的过程;药箱里的东西倒是没少,不过那瓶秘药是被摆在最外头的。” 说后半句话时他的声音明显压低了不少,是只有他二人才能听清的私密对话。杨善闷闷不乐瞅着自己的酒杯,只一小口就能闷完,他翻了个白眼,这回抢在那人前头夺过了小酒壶,给自己斟了大半杯后才算满意。 “但他没有武功,如果真是装的,那目的为何?想让我们帮忙带他去白石镇的话大可以直说,除非……”借着喝酒的功夫,杨善便也低声回着对方的话,而话语的最后则渐渐听不真切,被几个手势和以酒代笔涂写在桌面上的字所取代。 用完饭的二人自然是回屋收拾东西,路过玉书的房间时,他们悄然往里面窥了一眼——那人没了武功,是无法察觉到这刻意敛去气息的窥探的——确认青年确实已经睡着后,才无声无息地继续走回他俩的屋子。 “不过看起来真的很像小孩儿,还是那句话,如果是装的未免有些厉害,以及,继续小心驶得万年船吧。”杨善随口叹道。他正坐在矮凳上,与符申一块儿收拾着买回来的东西,整理明日出发的行囊,而对方闻言点过头后,却是饶有兴致地瞧了过来,嘴角那一抹熟悉的、带着些耍坏意味的微笑让杨善眯起眼眸,不由警惕了起来。 “阿善刚才对着那人的语气好温柔,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啊。”他歪着脑袋,带着股刻意为之的酸味嘟囔道,“我也想享受阿善的特殊待遇,该怎么做才行呢?” 有什么特殊的,不就是哄小孩儿的语气吗?杨善不太想着他的道,撇了撇嘴只轻哼一声,未做更多理会,手头则有条不紊地将小二送来的、已经洗净晾干的那些衣衫叠好,一一堆放在一起。 “杨大人怎么不理我,懂了,是在下不配有这待遇了,唉,人生苦短啊……”符申见他没反应,故作夸张地唉声叹气了几下,倒也不打算勉强,毕竟前有一声“夫君”,后有一声“符申”,都已经足够他回味许久了,人都已在身边,很多事情便用不着如此急功近利。 倒是杨善,见他没坚持了还有些新奇,忍了一会儿后还是扭过头去,明明很好奇却还是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淡淡问道:“苦短了之后呢?就改吃酸的了?” “没有没有,哪至于和孩子吃这些醋,分明该是甜的了,苦尽甘来嘛。”符申笑得无辜又狡黠,见人理自己了,立刻欺身凑上去,伸出双臂讨要一个拥抱,“所以杨大人,可否给在下一点甜头呢?” 本该很快完成的收拾整理硬是被两人拖了一个多时辰,还好还算不得太晚,而且再赶路也不至于非得早起,于是第二日,快接近晌午了,他们才气定神闲地牵着马,带着玉书上了路。 经过这段时间的赶路,他们离白石镇已经挺是接近了,途中大概再过两三个村镇便能到。有玉书在,身份算得上特殊的两人自然不能什么都聊,不过秉持着不能让杨善无聊的念头,符申便寻了些江湖上的八卦传闻一路上说给他听,至于玉书,他似乎对这些丝毫不敢兴趣,仍是拿着拨浪鼓,沉浸在属于他自己的小世界里。 而讲到江湖事,杨善便不可避免地想到了最近最新听到的那条传闻。“说起来,没去那崇真派还真算是选对了路,”他随口说着,手里拎着符申送的那条暗红短鞭,正边骑马边随手温习着鞭法里的一些简单招式,“那日在茶摊,我听说他们的掌门又换人了。” “又换了?”符申闻言有些惊讶,他自然清楚得记得,之前武林大会时那新任掌门才上任呢,而且还是个年轻的,照理怎么也不会这么快就换,除非—— “看来要么是内部有变,要么是出现了什么意外。掌门交替,都基本会伴随着门派内部的各种调整,这种时候的宗门氛围估计最是不安,不去拜访还真是对的。”他感慨似的轻叹道,“就是可惜了,还以为各大门派这么多年终于能出一个青年才俊的掌门了呢。” “暂时没听说新掌门是谁,说不定也是个年轻人呢。符大侠这么在意,等把玉书送到了,我们可以打道回府,再来这崇真派,你想和那位新掌门切磋多久都行。”杨善哼了一声,手腕轻轻一抖,短鞭末梢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的圆弧,精准朝着符申的肩头刺了过去——用“刺”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这一下看着突然,实则却没用上几分力道,连内力都不曾灌入。符申抬手轻轻一挡一抓,那短鞭的末端便落在他手心里,未曾伤到他分毫。 两人并行骑马,本就离得近,因此那短鞭也未从杨善那里脱手,符申这一抓,场面便俨然成了他们二人各自坐在马背上,还不忘拿条“红绳”牵着彼此,不愿放开,当然,若是那短鞭的色泽能更红艳些便更像这么回事了。 面对杨善投来的视线,符申无奈耸肩笑了笑,为自己辩解道:“我之前就说已经切磋够了啊,杨大人可别曲解我意思。而且接下来一路指不定还会碰上谁呢,有的是切磋机会,用不着特意找什么特定的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握紧了鞭梢,往自己这边带了带。“再说了,有杨大人在,我还用得着和别人切磋嘛,这不就已经空手夺鞭的对上了。” 两匹马儿在这般微妙的拉扯下不由自主靠近了几分,符申的话语似是挑衅似是挑逗,暧昧不清的语气反叫杨善不肯轻易松开握鞭的手,他撇着嘴丢给对方一个眼刀,赌气似的把已然紧绷的短鞭又硬是往自己这边扯了扯,略带不耐哼哼道:“松手,你想把我的马撞翻吗?” “不,但是阿善既然也不想松手,那不妨共骑一匹,这样就不用担心撞翻了。”符申回应的语气轻快,仿佛真的是突然找到了什么疑难杂症的解决方法,而随着话音落下,他踩着马镫,靠着马镫和对方手里的短鞭作为仅有支点,就这么飞快又轻盈地一个翻身,顺利坐到了杨善身后。 这动作看似轻松,稍有不慎可就能结结实实摔到地上去。杨善的小白马往后望了望,打了个响鼻,似乎是在疑惑自己身上怎么突然多出了一份重量,而杨善对他这心血来潮似的一出显然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咬紧了后槽牙,愤愤念道:“要不是我刚才下意识拉紧了鞭子,你可就要被马乱蹄踩死了,符大侠真是嫌自己命长了啊。” 他嗔怒的语气里显而易见地带着几分后怕,符申松开鞭子,从后面抱住他的腰身,安抚轻拍几下,温声哄道:“不会,我相信你能拉住我的。” “……少来油嘴滑舌,回你自己的马上去。”回以他的是杨善毫不留情的一个大大白眼,不过符申既然过来了,哪有立刻就回去的道理,反正路上除了玉书暂时没有他人,他放心大胆地继续圈着对方的腰,甚至把脑袋靠在了对方肩上,在几乎快贴在一起的距离下轻声笑道:“不要,杨大人好心,就载我一程呗。” 而唯一在场的玉书,不知何时已从他的小世界中脱离,眨着好奇的双眼悄然看向了他们。他手中的拨浪鼓在二人讲到崇真派时,摆动的频率便慢慢小了下来,而此时更是被他彻底放到了一边,他看了一会儿举止亲密的两人,脸上挂着孩童单纯快乐的微笑,轻声嘟囔着:“爹娘的感情可真好啊。” 而随着他转回脑袋,重新玩起自己的拨浪鼓,那股微笑似乎有一瞬的消失,紧抿的唇角与漠然的眼神使得那张精致的脸上徒剩冰冷,不过这一幕实在太快了,快得恍若错觉,不过一个眨眸,他看上去便仍是一个痴痴傻傻、快乐无忧的天真孩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