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晓」荒原的魔鬼与土豆(非R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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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偶然翻出了多年前的相册。 年轻的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在照片里抓着一颗沾着沙土还发了芽的绿土豆,正对着镜头咧嘴露出灿烂的笑容。 我想自己哪怕会忘了地里待丰收的金玉米,也忘不掉库库林同志和他的土豆。 毕竟他们之间的紧密联系就如夏天与七月热情的阳光一样使人难忘。如果可能,我倒希望能一直这样下去,库库林同志依旧会带着他那条总不见踪影的大狗在荒芜的野地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巡视自己的领土,而伊万轮回谢尔盖则将折下枝头最娇艳的那朵花,精心弯成爱情的形状,再偷偷把花束放到库库林的窗台。 说来奇怪,即便从未亲眼见过那位轮回谢尔盖,可莫名其妙的,我又无比确信,绝对真正存在着一名库库林口中绘声绘色描述的冷酷猎人,他拥有最高超的技艺和最睿智的头脑,毒辣的眼光令人心惊胆战,他既是荒野的主人,是猎物们眼中残忍无情的魔鬼,却也是羞涩而畏于用言语告白,只将深沉的情思托于窗台的年轻情郎—— “不,他一点儿都不年轻。” 熊烈燃起的篝火把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的脸照得明暗不定,丛林豹和狼犬围卧在他的身边打盹。年轻猎人随手把枯枝抛到火堆里,又慢条斯理地用刀削去土豆的外皮,将它串在准备好的签子上。 “轮回可比我们都老得多,没人清楚他到底见证过多少岁月。” “轮回谢尔盖,轮回这个名字实在太怪了,与这里格格不入。” 我先纠正道,又说。 “可他喜欢你啊,爱情总叫人变得年轻。” “……或许吧。” 库库林转动签子,在火上烤着土豆,空气中逐渐飘起了食物诱人的香气。虽然我不认可他对土豆的莫名热爱,但对方登峰造极的厨艺让我不得不为之叹服。 “给我一个吧。” 我不自觉吞了口口水,垂涎欲滴地盯着那逐渐变得金黄焦脆分外馋人的土豆。 库库林看了我一眼,挑起眉毛。 “怎么,你不是坚定地要玉米不要土豆吗?” “啊呀……人的爱好总是会时刻改变的嘛,虽然我好像也不是人,但民以食为天,不管是什么民都是这样吧——” 我打着哈哈,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胡话,只眼睛还巴巴地瞪着对方手里的土豆,目光贪婪得好像恨不得就这样直接靠眼睛吃掉。 “你不会连这种渺小的要求都不想满足我吧,库库林同志。” “也许真的是这样呢。” 库库林似乎是笑了一下,故意吊胃口似的拉长尾音,但最后还是把土豆递过来了。 “你还想听听轮回的故事吗?我听说你是喜欢这些的。” 他压低了点儿声音,在火焰的呼呼声和风声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荒野上不知何时起了薄雾,朦朦胧胧地模糊了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满身骇人的血气和他眼中的冷酷红色,更让他的笑容变得有几分诡谧和微妙的恐怖。 ——也令我突然醒悟,对面坐着的从来不是以前那些任我宰割的温驯绵羊,而是一头随时准备并且有能力反噬的绝世凶兽。 即使对我一厢情愿叫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的坚持不置可否,又极快地适应了猎人的新角色,并迅速种了满地土豆以跟我的玉米军团进行抗衡,可事实上,他其实从未真正试图融入过这片广阔而荒凉的野地。他可以自然而安稳地坐到我的身边,兴致勃勃地与我讲述轮回的辉煌故事,也可以满不在乎地抽刀劈下我的头颅,而又在第二天继续旁若无事地和我交谈,在熊熊燃烧的篝火边将鲜香的土豆分享给我。 库库林白夜就是如此有趣而惹人深究,与我曾经囚禁的那些愚蠢的入侵者截然不同,他身上有一种难以用语言描述的魔力,让我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并深深沉浸在这个谜题当中,自由下坠。 一个囚徒曾给我讲过《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宰相的女儿山鲁佐德为了拯救无辜的女子,自愿嫁给残暴的国王,给他说了一千零一个夜晚的故事,并最终感动了国王,与她白头偕老。有时我会不由自主地想,或许我就是故事里的国王,被库库林白夜口中那些故事所吸引,听昏了头才会一次又一次地选择放过他。他本应跟过去的那些诺夫斯基维奇同志们一样化作野草根系下的养料,用生命肥沃这片辽远的荒原和金灿灿的玉米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夜夜地“勾引”我、杀死我,还种了那么多灰沉沉又毫无美感的土豆污染我的土地。 手中的土豆很快就吃完了。 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仍旧慢条斯理地烤着新的土豆,每晚我们总能把他身边堆积如山的土豆吃完,这一切全拜对方出神入化的厨艺所赐。 我看着在黑夜背景下显得格外明亮的火焰一下又一下地升腾跳动,不说话的时候,库库林的表情总是会变得晦涩而深沉。他抓了一把柴木丢到火里,两条长腿即使盘坐着线条也是一样漂亮而流畅,就像年轻矫健的公鹿。那是种叫我艳羡的生机和活力,和孕育、抚育了我的贫瘠的荒野全然不同,就跟轮回这个名字一样格格不入。 噢,冷酷的伊万轮回谢尔盖,无能的伊万轮回谢尔盖。 你最得意最宠爱的作品正被我独占,而你却只能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虚空里横冲直撞。 “如果能这样一直下去,其实也不错,对吧?” 我把石子扔进篝火,突然就被一股奇怪的冲动驱使着,不由自主地说道。 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转过头。 他的目光其实很难说存在任何有温度的情绪,就像他的笑容一样,如同公式化的假面,似乎只有每晚的轮回故事分享时间他才会大发慈悲地带上些许真情实感的部分。而此刻他就这样专注地看着我,又使我油然而生了一种无名的烦躁和错觉。 “我是说,我们这样好像也不错,每晚讲故事,你可以用我做磨炼刀术的对手,反正我可以不断复生。” 向来油嘴滑舌就算对着牛也能吹出一朵花来的我,竟突然变得磕磕巴巴吞吞吐吐了。 这大概会成为历史性的一幕,无往不利的荒原魔鬼居然滑稽地反被自己的囚徒所诱惑,破天荒地开始认真思考起人类的终生大事了。 “我不会像轮回乐园那样逼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任务,也不会动不动就‘强制处决’什么人。你大可以在地里种满土豆,然后带着狗和豹子肆无忌惮地奔跑。荒原上每个月份都会诞生不同的动物,你还可以去打猎——要我说,十二月的鹿rou是最美味的。” 我绞尽脑汁,就像是想要求娶梦中女郎的青年一样,一条条向对方展示自己丰厚的聘礼。 库库林白夜笑了。 甚至带着一点儿讽刺和怜悯。 “可我又怎么能背叛轮回谢尔盖呢?” 他慢条斯理,咬字清晰,声线低沉而平缓。 “就像你说的,祂将深沉的情思寄于窗台盛开的鲜花,又因我们的爱情而变得年轻——” 我从未见到他的眼神像此刻这样明亮过,熠熠生辉到竟让我心底陡然生出了些许畏惧。 “不,不是爱情。是忠诚。” 白夜如此宣告道。 “我们忠于彼此,期限将是永远,至死方休。” “……我不明白。” 或许长久的努力终于得到了回报,又或者是冥冥之中乐园与猎杀者间奇怪的心有灵犀。 在库库林白夜做出此等发言的同时,我竟突然听到了坚硬的世界屏障被砸出裂缝时嘶嘶的痛苦哀鸣。一部分灵魂离开令人安心的巢xue,飞到了穹顶之上。 锁链。 铺天盖地的、泛着点点红光的漆黑锁链。 巨大的“”伸展开来,在静寂的虚空里几乎占据了触目所及的每个角落,发着光亮。 简直就像方才猎杀者的眼睛一样熠熠生辉。 “你明明知道那些花是我放的。” 我说。 “轮回乐园找不到你,更不可能日日为你献花。” 荒原上空,星罗棋布的暗色天幕正在破碎,“”的红光从那些细小的裂隙里挤进来,在白夜的脸上落下片片斑驳的光影。 “他与以前的谢尔盖们没什么两样,如出一辙的三心二意和见异思迁,总会有新的契约者取代你的位子,偏信乐园的爱比之魔鬼还不可靠。” 我有些悲伤。 “可你是唯一的诺夫斯基维奇同志了,以后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取走这个名字,也再没有人会在荒原种上那么多土豆了。” 世界之外,那一部分的我正在艰难挡下轮回乐园发了疯似的癫狂的劈砍,利益至上冷酷无情的乐园竟真的会因白夜的失踪而变得不再理智,不得不承认,是超出了我原先的预料的。 我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尘土。 像坠落的星光一样纷纷扬扬从天空撒下的世界屏障的碎片,在我的呼唤下围拢到库库林白夜周围,温柔地将他包裹在中间,为他隔开了世界与乐园激烈斗争下飘逸的残骸和灰烬。 乐园的猎杀者仍旧坐在那里,翻烤着他的土豆。 “我本来想带你看一看七月的阳光和向日葵。” 我看着他,忧郁地喃喃。 “那是荒凉的旷野上少见的繁荣景致,与我放在你窗台上那些凋萎的花截然不同。” 我的身体开始一点点消失,又有一部分灵魂冲出天外拖住了轮回乐园进攻的脚步。 “可惜好像没有机会了,真遗憾。” 我招手引来世界的碎片和光烬,在手中凝成了泛着微光的花。 库库林抬头看了我一眼,忽然笑道。 “我还以为你宁愿送给我一颗土豆,也不愿再送花了。” “你说得对。” 我也笑了,让那花修长的茎秆下结出淡黄的块茎,又去亲吻柔软的花瓣,把这奇怪的荒原造物抛了过去。 “再见,白夜。” 最后,我轻轻说道。 我对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最后的记忆,就在锁链狂舞下猎杀者的微笑中画上句号。 “再见,玉米狂魔。” 然而,纵使那场告别至今看来仍是凄美无比,也算值回票价,但被轮回乐园鸡飞狗跳追杀数年的遭遇,仍叫我向来这个苟字为先佛系当头的魔鬼感到苦不堪言。 当年逃出轮回乐园的感知范围后,我也曾尝试跟白夜一样烤土豆,可直至剩下的存货彻底告竭,我仍未能抓住其中诀窍。荒原上冒险者来来往往,我把每个不幸落入魔鬼陷阱的人都起名叫作伊万谢尔盖,又告诉他们“你是位老练的猎人,有个名为诺夫斯基维奇的情人,他喜欢土豆,也是我亲密的同志”。不过即便我已经把设定和背景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是没能找到一个令我满意的演员,最后也只能通通做了让我泄愤的该死的轮回乐园的替身,埋进玉米田,去肥沃荒野的土地了。 我想,漫长的岁月里,自己大约永远都忘不掉那几十天勤勤恳恳种植土豆的库库林白夜诺夫斯基维奇同志,而真正的伊万轮回谢尔盖又是那样对我严防死守,咬牙切齿的同时恨不得把我挫骨扬灰。想到我今生怕是都无法与猎杀者再次相见,于是便只有哀叹一声,用了魔鬼的戏法做出一张照片,夹在战利品的相册里聊以慰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