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欲绝但为君 99 纵使得见亦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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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闻湘君求见,皇帝立马便让舞伎退下,妆点的艳丽动人的舞伎鱼贯经过湘君身边,几名胆大的甚至还暗自对她拋了媚眼。 她视而不见,随手缴了柳叶刀,撩开衣袍行礼。「卑职藺湘君,叩见陛下。」 「你终于回来了。」 皇帝自凤凰椅起身,左右太监见他拾级而下要来搀扶,却给他不客气地挥开。「朕听说了,这次上岐州捉拿那逆臣,你与一干禁军劳苦功高……而且途中还给人拦驾喊冤了!」 湘君仍跪着,仅是仰起头来答话。「回陛下的话,此乃始料未及的一桩意外……」 「由此可见你的威望,在关中一带已是无人不知;百姓伸得什么冤?」即便对来龙去脉心知肚明,为了引为谈资,他仍是明知故问。 「说来琐碎……卑职只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好个『清官难断家务事』!你藺湘君如今不仅上斩贪官污吏,下治贩夫走卒,这回就连夫妻失和都管上了。」皇帝浅笑吟吟,显然心情颇佳。「起来吧!」 「谢陛下恩典。」 皇帝领着她至鲤鱼池边,但见鲤鱼一见着人靠近就围靠过来;他赏玩着,不禁笑道:「你瞧瞧!这些东西都习惯了,以为见着人影就有得吃!」 湘君但笑不语,不预期地想起了许久以前,有个人儿提过曾来此处钓鱼,差点把这肥美的鱼儿捉来吃了的往事。 「你这钦差若是摆出仪仗,百姓可不就像这群鱼似的,蜂拥而至?」 湘君回神,知道皇帝是在笑话她,不由捏鼻道:「陛下这比喻甚妙,卑职曾起过个念头,日后出外办案,得要戴张面具才妥。」 「你这不是在学那鼎鼎有名的高长恭?」皇帝口中那人便是俊美无儔的「兰陵王」,「可惜你不是为了上阵叫战去!」他回首,视线牢牢地锁在她沉静如昔的美貌上。 湘君仰望天色,秋风微微吹起她的黄澄帽穗,衣袂翻飞。「卑职却是以为,在捉拿那些个贪官,与人对峙时,怕是真与那战场无异了;这张脸面平添许多麻烦,还是掩起来的好……」 「那多可惜!」皇帝皱眉,向她踱近几步。「你若遮起来,可不是白白糟蹋了爹娘所赐的脸面?」 意识到皇帝靠得过近了,湘君微楞,拱手退了一小步,「陛下说得是……是卑职贪求方便,思虑不周。」 「你这反应,倒使朕想起了梓韶拿着你的状纸,急冲冲来到朕面前给你请命的往事。」 总是这样,皇帝每次见着她,就是喜爱与她东拉西扯。湘君微哂,点点头。皇帝像是想起了什么,自袖里取出一封信笺,亲自交到她手上。「话说回来,你的家书,这回直接送到朕这儿来了,朕也与当初的梓韶一样,给你充当一回信差。」 湘君不禁喜出望外,如获至宝。「谢陛下!」瞧见熟悉的字跡,她热泪盈眶,差些就顾不着一切的拆读。 皇帝凝望着她微带清泪的脸面,不禁笑叹道:「朕,当真喜欢看你这样笑得开怀。」 她抬起脸面,瞥见了皇帝的笑意,随手抹了抹脸,「卑职、卑职失态了……」 「不,朕不怪你。」见湘君咬唇,悄悄收起家书,他温声道:「这回办此案,遇见了什么?说来给朕听听。」 正当湘君悠悠啟口,欲将此行见闻转述给皇帝知道,苑以菡兀自四处吹响着鸟笛,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似的苦寻她的信鸽。 「奇怪,跑到哪儿去了……」她仔细瞧着每一处屋簷,不禁喃喃自语,「莫非不在凤藻宫?」 她咬着鸟笛,小心翼翼绕过守门禁军,来到凤藻宫正门前时,远处的行伍恰巧吸引了她的注意。 苑以菡定睛一瞧,在看见轿衣上那华美的朱云刺绣,脑子顿时感到一阵停滞,直到她反应过来,不禁失声大喊—— 「云、云暘公主!」 * 聿珏、聿珶与谷燁卿摆了仪仗,入了皇宫便直奔凤藻宫求见皇帝。 但就在尚未靠近大殿之前,仪仗不预期给人阻了,柳蒔松对御前带刀统领低声叨絮着,聿珏开了一小缝轿帘,明眼看出高福面有难色。 「停轿!」不等画眉来扶,聿珏撩开轿帘,缓步而出;她头扎螺髻,珠玉簪花华美眩目,发鬓如蝉翼轻薄,面施脂粉、弯蛾画黛、朱唇艷丽,衬得肤白凝脂如雪,朱云袖袍缀以金线、裙底牡丹娇贵大方。 眼看公主来到,守门禁军士兵全都伏地行了大礼。 「卑职我等,拜见云暘公主!」 她遥望凤藻宫大殿,挥退了急忙来迎的柳蒔松,「为何阻了本宫仪仗?敢情父皇仍未得空?」 高福搁下兵器伏地,「这……卑职得了圣上明令!若无要事不得侵扰……还请云暘公主恕罪!」 「本宫偕同駙马、四公主前来面圣报喜,此事仍称不上要事?」见高福苦着一张脸,聿珏抿紧了嘴,身后的谷燁卿、聿珶皆跟了上来,两人面面相覷。「这才刚过未时……可有妃嬪伺候着?」 聿珏此话说得客气,高福自是听出了她话里真意。「不,圣上此刻……不是与哪位娘娘、贵人一道。」他分神注意聿珏的神情,忆及去年冬日,她急冲冲的跪在大殿前,高捧圣旨的模样。 她可知,心底在意的那人,正是相伴皇帝左右,甚至下令不使人轻易叨扰的原因? 「那究竟是谁?」聿珏顰起细眉,仪态万千的她是不怒自威,惹得高福冷汗直流。 「是……藺护卫!」 当高福低头说出「藺护卫」三个字时,聿珏不禁心头一震,手边顿时感受到聿珶的及时安抚;面对meimei的关心,她低声说了句「没事」。 「敢情一向如此?」她开口,方寸抽疼。「父皇每回与她相谈,都吩咐不让人打扰来着?」 「回殿下的话……是。」高福据实以告。「圣上对藺护卫甚为倚重不说,每回与她谈话,总是眉开眼笑的,先前韵妃娘娘未经通报就介入了他们相谈,圣上便颇有微词……」 对韵贵妃尚且如此,也难怪见她登殿,他们这群禁军宛如惊弓之鸟。 「本宫不欲使你们难为,你儘管给本宫通报,见与不见,留待圣裁便是!」聿珏拋下这句话,走回轿輦处,已有久候的打算。 「卑职遵旨!」 搀着她回轿的聿珶见她娇顏凝肃,瞥向凤藻宫的眼神亦显得有些担忧。「不想藺护卫的面子忒大,竟能让他们不惜拦阻二姊,也不敢轻易打扰!」 「聿珏……你没事吧?」谷燁卿也跟了过来,与聿珶交换了一个眼神。「没想到你们许久未见,却偏偏是在这种时候给碰着了。」 聿珏动作轻缓地落座,先是握了握聿珶,转向夫君叹道:「我不明白父皇如何对待湘君,也不愿胡猜……以咱们的处境,光是遥遥相望都能称得上奢侈。」 提到湘君,意识到她人就在皇帝身边的聿珏不由心底翻腾……曾经有过的那些个深情过往,好比埋藏在雪里的火种;尚未冷透,只消点着了,便能轻易地,死灰復燃。 行至桥上的皇帝低头欣赏池里翠叶,原本放松的心情,却是在听见湘君说到她隻身拦阻盗运库银的队伍时抿起嘴来。 「朕不是不相信你的功夫,只是……你也太过胡来了!」 皇帝语调里夹杂着几许忧心,她面有愧色,「让陛下担心了。」 盯着她的乌纱帽,他挥挥手,要她抬起脸来。「你的性格,朕是也渐渐摸透了;你就是寧愿将最难的全揽在身上,也不愿让你带去的人帮衬你些,是不?」 她微楞,「卑职……当下只是审度情势,隻身埋伏拦阻才好掩人耳目,况且卑职意在拖延贼人脚步,是交手时发现……」 「发现什么?怎不说了?」 「发现那些个奴僕家丁武艺不高,这才一鼓作气,将他们全给打倒了……」 「所以你是要跟朕说你运气好,还是他们太弱了?」他似笑非笑,转而握住她的手来。 湘君于是颤抖着手,想方设法地想摆脱皇帝的箝握。「陛下……」 「朕要命令你一件事。」皇帝清清喉咙,正起脸色来,「若非必要,切莫以身犯险,要是有违此令,朕必当重责;明白了没有?」 「卑职……遵旨。」 听她允诺了,皇帝很快就恢復了笑意。「湘君,你知道朕是怎么看你的吗?」 湘君还是很在意给皇帝紧握着的手,却又不好明白了当地拒绝,仅是担忧地摇摇头。 「论年纪,你是足够做朕女儿了,不过,或许是你的性格使然,朕很喜欢与你这般说话,只要跟你这样面对面……」 「圣上!」石桥另外一侧忽然传来呼唤,皇帝很快便拢紧了眉头,「啟稟圣上……」 「大胆奴才!」皇帝厉眸一瞪,把前来通报的太监给吓得不轻,「忘了朕吩咐过的话来着?」 「圣上息怒!奴才受统领的命令,这才触犯圣顏……门外有贵客求见,不得不报!还请圣上网开一面……」 那太监匍匐跪地,瑟瑟发抖的模样叫人很是同情。皇帝瞥了湘君一眼,语调终是稍缓。「来者何人?竟能让你们如此为难。」 「前来的贵客是、是……」那太监是也长年跟随皇帝左右,深知事情轻重,于是匆匆起身,「奴才斗胆,恳请圣上借耳过来……」他瞄了湘君一眼,又瞧见皇帝紧牵着她不放,对于近日来宫人之间那沸沸扬扬的传言,又添几分了然。 「原来是她……」皇帝终于知道他们为何忌惮,点点头,「既然来了,那就宣吧!」 湘君迎向皇帝带笑的眼,他看出了她的疑惑,却是执意卖个关子。「来者与你相熟,你应该不介意与她见上一面吧?」 「陛下说得是?」 皇帝只是笑,并不答话;未几,远处那抹大红色的身影瞬间掳获了湘君的视线。 是……聿珏!一片空白的脑海,瞬间想起了日前苑以菡对她提过的「喜事」。 那件朱云袖袍的主人,她是朝思暮想,不敢或忘……没想到她才刚回宫,却是在最不应该的场合下要来与聿珏会面! 「陛下……」她急着想收回手,然而皇帝不知是故意的还是如何,竟是大方地牵着她往石桥另一端走去! 另一头,聿珏大老远便瞧见了湘君与皇帝相偕站在桥上,朱红身影与凤凰般金灿耀眼的御袍—— 交织成了一幅美妙却又令人哀婉心碎的景象。 同样瞧见的还有谷燁卿与聿珶;以夫妻之姿面圣的他仅是悄悄握紧了聿珏,就像是要给予安慰般的,在她身后的聿珶只是面露愀然地叹了一声。 举步维艰的她终于来到皇帝与湘君面前,聿珏刻意忽略他身边的湘君,捻起一抹笑花,「儿臣叩见父皇!」 「欸!免礼,虽然你与駙马特地前来报喜,朕已经听说了。」皇帝终于松开湘君,赶上去托住聿珏的肩头。他转而牵起谷燁卿,将她们夫妻的手牢牢包在手心。 那些个嘉勉宽慰的场面话,聿珏全然是左耳进、右耳出,直到皇帝回过头,宛如初见般的介绍着她。 「……朕钦点的钦差!日前又干了件漂亮的大事儿;你们许久未见了罢?」 聿珏扬起唇角,朦胧美眸望向湘君,「确实阔别许久,她的声名如雷贯耳,今日重逢,面容虽与往昔无异,其英姿颯爽、威风凛凛,却是不可同日而语了……」她松开皇帝的手,独自往湘君的方向踏出几步。 「藺护卫,别来,无恙?」 湘君眼眶一热,凝睇着眼前的她,心头直是百感交集,连那些个自以为熟悉的客套话,都难以言说。 「卑职,参见云暘公主。」她长揖,明白道出两人间那难以跨越的界线。「得闻喜讯,尚不及前往祝贺,还望公主海涵……」 不远处的宫墙上,一抹身穿黄袍低伏着的人儿,把这两人的举止尽收眼底;她没来由的气恼,「嘖」了一声,色彩斑斕的信鸽犹不知主人心底纷乱,疑惑地叫了一声;她纵身一跃,将凤藻宫给拋在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