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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半夜起来我还没吃东西呢,给我半个。” 卢景昨晚说的“早点出门”,可不是一般的早,程宗扬刚睡到半夜就被他拖起来,两人跟作贼似的,翻墙摸黑出了洛都。城门外,蒋安世已经备好马车,连夜驰往上汤。 程宗扬撕开饼子,一边吃一边说道:“有事直接问不行吗?干嘛绕这麽大一个圈子?” “直接去问,别人会说吗?” “为什麽不说?” “五根手指还不一般齐呢,你会说,别人未必会说。何况还是失火灭门的大事,万一背後有风险呢?趋利避害方是人之常情。” “花点钱不就行了?”程宗扬道:“咱们现在缺的是时间,又不缺这点钱。如果这样问话要两天时间,花钱用一天就够了。” “花钱买的消息最不可靠。”卢景道:“用一天时间买来的消息,只怕要用五天时间来分出其中的真假。更要紧的是,你花钱去买消息,只会让人凭空生出疑心。让你去当杀手,只怕铺生意就把命搭进去。” 程宗扬摸着下巴道:“好像有点道理……五哥,你再教我几招。” 卢景也不藏私,“想从别人口中套出话来,无非是四招:胁之以威,诱之以利,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威胁利诱乃是下着,切忌轻用。用时先要看人,汉国民风悍勇,威武不能屈者大有人在。贸然相逼,只会弄巧成拙。” “比如方才那位店主,自己有家有业,又是做着迎来送往的生意,轻易不会与人结仇,如此便有了三分。县官不如现管,我扮做游徼,进门厉喝,看清那店主畏惧隶役的威风,这便有了五分。但此时若是一味用强,只会落了下乘,因此我放出口风,说是查旁处的案子。听到事不关己,那店主失了戒心,这便有了八分。我再略微一吓,店主塞钱过来,知道他胆气已丧,这才有了十分。到此时你再问他,必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程宗扬听得佩服不已,单是一个逼问就有这麽多学问,卢五哥的巨寇世家真不是白来。 “那店主说了什麽?” “他说初九夜间打烊时,见到一行车马路过。是什麽人他没看出来,但看到车上打着旗。” 程宗扬精神一振,“旗上是什麽字号?” “店主不识字。” 程宗扬一阵郁闷,六朝除了宋国还好一些,其他几国的识字率能到百分之十就烧高香了。 卢景停顿了一下,“……但他记得旗上有一大一小两个方框。” “回?不对!吕!”程宗扬立刻反应过来。 “对。小的在上面,大的下面,中间还条小尾巴。” 虽然是一条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线索,却是整个事件的拼图上至关重要的一环——看来卢五哥没有猜错,那个颖阳侯的门客也没有说谎,初九那天晚上,颖阳侯吕不疑确实路过了上汤。 能从不知情的店主口中得到这条线索,已经是意外之喜,程宗扬笑道:“对那位卖饼的妇人,五哥用的就是动之以情了。” “恻隐之心,人皆有之。这种大嫂你去威逼利诱,没半点用处。动之以情,对症下药才是上策。况且这两个人也不是随便选的,”卢景道:“那店主的客栈在巷口,来往的车马行人都要从门前经过,卖饼的摊肆也是如此。问过这两处,上汤的线索也就查了大半。” “我看你跟大嫂没说多久,难道几句话就打听清楚了?” 卢景道:“急什麽?还不到问的时候。” 两人一边说,一边啃着饼子走到镇外。绕过树林,远远看到一片黑乎乎的火场。 整间客栈被烧成白地,只能看出客栈的位置离镇子颇远,紧邻着大路,原本的房舍已经看不出痕迹,院内铺满灰烬。 虽然隔了两天,火场仍弥漫着呛人的恶臭,让程宗扬不由掩住鼻子。卢景却视若无睹,他在火场中走了一圈,不时蹲下来翻检,拿起一块烧裂的石头,或是几片碎瓦扫过几眼。 屍体已经收殓过,其他东西又被一烧而空,并没有什麽有价值的线索,卢景拍了拍手,指着火场道:“大门在北边,沿路是一道土坯墙,东边是牲口棚,西侧是两间通铺,南边两间是上房,但不光是住人的。” “不只是住人?还有什麽?” 卢景从灰烬中拨出一只倒扣的瓦盅,揭开来,里面是几粒被烧得发白的骨制骰子,稍微一捏,就化为碎末。 “赌场?” “消遣罢了。”卢景拍了拍手,“在脚店住宿的多是穷人。像这样的通铺,一夜只要十文。若不是此处紧邻大路,颖阳侯未必会路过。” 程宗扬指着角落里气味最呛人的一片,“那是什麽地方?臭得要死。” “溷厕。” “厕所?厕所里面怎麽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跟烧焦的rou一样呢?” “那是猪。” “有古怪!”程宗扬叫道:“猪怎麽跑厕所里面了?” 卢景翻了翻白眼,“溷字里面就有豕。” “猪圈跟厕所在一块?我干!” 粪坑加上烧死的猪,难怪这地方会臭得可怕。 卢景对他的震惊嗤之以鼻,“少见多怪。” 程宗扬好不容易才缓过劲来,捂着鼻子道:“一点头绪都没有。只知道八月初九和长兴脚店,眼下连店舖都烧光了,还怎麽找?根本就不可能完成啊。” 卢景道:“到时候了。” “什麽时候?” “问话。” ………………………………………………………………………………… 年轻人失魂落魄地回来,脸色又青又黄。 烙饼的妇人忍不住道:“找到了吗?” 年轻人摇了摇头,踉跄着走开,忽然停住脚步,低声道:“敢问大姐,脚店前几日可有客人?” “孙老头的脚店离镇子远,还隔着树林,平常有人进出镇上也看不到。” “脚店平常住的都是什麽人?” “那我们可说不准。”妇人道:“孙老头脾气古怪,平日里跟镇上的人也不来往,要不怎麽会一个人把脚店盖到镇子外面?话说回来,他脾气虽然古怪,人却不坏,没想到遇上这等祸事……”那妇人絮絮叨叨说了半晌,见他神情越来越惨淡,不由叹了口气,“什麽时候的事?” “初八……不对,是初九夜间。”年轻人道:“那些脚夫走的时候已经是晌午,到镇上多半是半夜。” 妇人想了半晌,“那天晚上我们家狗子跑出去玩耍,饭都凉了还没回来。我让他爹去找,他爹不肯,我跟他爹还吵了一架。我出来找狗子,好像看到有人出了镇子,往孙老头的店里去……” 年轻人连忙道:“是不是个老汉?” 妇人摇了摇头,“不是。是个书生。我看见他找了几家客栈,都住满了人,只好又折回去。” “大姐可记得他什麽模样吗?” “天都黑了,哪里看得清楚?倒是背了五张琴和一只木桶,古古怪怪的。” ………………………………………………………………………………… 马车一路颠簸,赶回洛都。程宗扬道:“还有一个可能,万一那书生是从洛都离开的呢?现在说不定都已经出了汉国了。” 卢景道:“那书生一路上找了几家客栈,又折返回去。长兴脚店在上汤最西端,他若是从洛都出来,若是由东往西问过来,用不着折返。因此只会是从西往东,往洛都方向走。他先遇见长兴脚店,觉得不满意,又往镇上找。但镇上的客栈都已住满,只得折返回去。这才合情合理。” 程宗扬点点头,“有道理——那你准备怎麽找?去太学把三万学子的名单要过来,一个一个问?” 洛都人口超过百万,单一个太学就有三万来自各地的学子,整个洛都所有书院加起来,游学的士子不下五万。想从其中找出一个外地来的书生,比大海捞针还要难些,更像是从一堆洛都梗米中挑出一粒上汤种植的米粒来。 卢景敲了敲车厢,“去槐市。” 蒋安世应了一声,驱车驶入广阳门。 “那书生徒步赶往洛都,家计想必平常,一次背着五张琴,就是送人也用不了这麽多,只会是用来贩卖。” “那我们该去洛都九市啊?” “洛都的学子贩卖货物只在槐市。” 程宗扬翻出自己的纸条,“槐市?没有啊?” 卢景道:“槐市不在九市之列,每逢朔望,各地的学子都会云集在太学附近的槐林之中,售卖自己从本郡带来的各色物品,尤其以乐器、土产为多。那书生既然带着琴来贩卖,那只木桶里装得多半是蜂蜜。” 程宗扬抬杠道:“为什麽不能是油?是酒呢?” “一桶蜜能换五桶油十桶酒。换你背哪个?” 程宗扬摸了摸鼻子,然後道:“你刚不是说槐市朔望才开吗?今天还不到十五呢。” “那书生也没赶上初一。少不得来看看运气。” 一个时辰之後,马车驶出洛都城南的开阳门,来到一条僻静的大路上。片刻後,马车停下,程宗扬透过车门的细竹帘,看到周围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路边竖着一块半人高的下马石,禁止车马驶入。 卢景手脚麻利地换了件旧衣服,青布的衫子,袖口满是油迹,再加上唇边黏的两撇小胡子,活脱脱就像个走街串巷的小贩。 程宗扬笑道:“五哥,你这衣服真够省的,自从做好就没洗过吧?” “总换新衣才惹人生疑呢。来吧!”卢景跳下马车,往林中走去。 林中全是树龄超过百年的老槐,遮天蔽日,虽然是中午,也不觉炎热。由於不是开集的时候,林中行人寥寥无几,但还有几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在槐下碰碰运气。比起其他市集,太学的槐市要安静得多。那些学子在槐下铺开草蓆,摆着自己的货物。他们摊位上摆的物品都不多,但货色全无重复,充满地方特色。有些还鼓琴弄瑟,自得其乐,硬是把一个市集弄得像博览会一样雅致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林中愈发显得幽静。忽然一个声音唐突地打破宁静,“便是你!上次卖我桂枝蜜竟然掺假!” 学子们都皱起眉,往那个恶客望去。 一个满袖油迹的小贩拉住一名学子的袖口,气势汹汹地叫嚷道:“且还我钱来!” 那学子面前摆着两张琴,被他拉住袖口,挑起眉头道:“荒唐!我何曾卖过桂枝蜜!” “怎底不是你!前日我来,便在此地,那日你席上还摆着一只木桶!若是认错人,便抉了我这对眸子去!” 学子怒道:“胡说什麽!我哪里摆过木桶?” 汉国民风悍勇,一言不合拔刀相向不在少数,好歹槐市都是学子——太学就在旁边,那学子虽然恼怒,总算没有动手。这些学子也颇具侠义之风,见两人争吵,便有人道:“且放手!你定是认错人了。本人可以作证,这位仁兄从未卖过桂枝蜜。” 周围学子纷纷道:“我也可以作证。这位兄台昨日才在此设摊。” 小贩先怯了几分,强撑着道:“你们定是串通一气欺瞒我的!那日他席上摆着五张琴,一只桶!哪里会认错!” “我等太学诸生从不妄言!”那名仗义执言的学子扬声道:“诸友!谁知是哪位学弟前日在此售琴贩蜜?” 学子们纷纷摇头,“我太学未有其人。” 过了一会儿,远处有人道:“可是席上摆着一只木桶的?前日云台书院有一位学弟倒是摆了几张琴,一只木桶,但桶中非是蜂蜜,乃是上好的乾枣。” “就是用来蜜渍的乾枣!”小贩叫道:“他姓甚名谁?何方人氏?” 槐市的学子行事端正,而且有士子的身份在,也不怕一个小贩闹事,那人当即说道:“上谷郁奉文。如今正在云台书院求学。” ………………………………………………………………………………… 云台书院距太学不远,规模小了许多,只有数百学子。学舍虽然略显狭小,但窗明几净,青石铺成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 郁奉文刚把背来的五张七弦琴和乾枣换成钱铢,但还去欠债,所余也不剩多少。洛都居,大不易,单靠这点钱,只怕两个月後又要借债。他摸了摸腰间的玉佩,犹豫是不是要把它也换成钱铢。 一个英挺的文士举步进来,笑道:“奉文兄!果然是在此地!” “原来是郑兄。”郁奉文揖手向郑子卿施了一礼。郑子卿是河间人,虽然刚到云台书院,但为人豪迈,两人一见如故,食则同席,寝则同室,颇有相见恨晚之感。 “不知郑兄找小弟何事?” 郑子卿笑道:“不是我找你,是这位鲁先生。” 郁奉文抬眼看去,只见那位鲁先生年过四旬,面上颇有风霜之色,但意态豪雄,非是凡俗之士。 鲁先生拱手道:“久仰郁先生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郁奉文连忙还礼,讶然道:“不知先生何以得知在下?” 鲁先生哈哈一笑,招呼身後的年轻人过来,“这是舍侄。听舍侄说郁先生文理俱佳,才华出众,今日特来拜会。” 郁奉文拱手道:“鲁兄。” 程宗扬暗道还真是巧,居然遇到姓郑的书生,一边也拱了拱手,“郁兄。” 两人还没开始寒暄,就被鲁先生打断,“叙旧的话往後再说不迟。不瞒郁先生说,鲁某虽然做的斯文生意,但跟斯文二字不沾边,我有话直说,你别嫌老鲁是个粗人。” “先生请说。” “鲁某开的是间书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