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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扬不禁笑道:“林教头昨日得了宝刀,喝的一场好酒。” 林冲摇头叹道:“与鲁师兄一直喝到三更方散。鲁师兄量宏,林某却是喝得多了,直到现在还宿醉未解,惭愧惭愧。” 两人分宾主坐下,林冲道:“程兄此来,不知有何指教?” 程宗扬道:“师师小姐刚回临安没几日,闻说城南凤凰岭风景极佳,难得今日天气正好,在下想请师师小姐往凤凰岭一游。” 林冲微笑道:“不合适吧?” 林冲口气中多少有些责怪的意思。李师师再怎么说也是未嫁的姑娘,一个半点关系都没有的男人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确实不大合适。 程宗扬咳了一声,厚着脸皮道:“久闻林教头是位豪杰,不至于要做男女授受不亲的酸腐文人吧?” 林冲一怔,然后大笑道:“来人!去请师师姑娘,就说程公子前来拜访。” 婢女锦儿上楼去请李师师,老仆端上茶来。林冲让过茶,抚膝叹道:“林某一介武夫而已,且莫辱了‘豪杰’二字。” 程宗扬笑道:“林兄一身功夫,又当着八十万禁军教头,说声豪杰那还不是响当当的?” 林冲苦笑道:“程兄有所不知,八十万禁军教头不过说着好听,论职分,只是从九品的小武职,在禁军车载斗量。” 说着林冲长吁了一口气,“人道‘英雄豪杰,人中龙凤’,林某却被‘豪杰’二字误了终生!” 鲁智深与林冲虽然都是义薄云天的英雄好汉,性格却大相迳庭。鲁智深为人豁达,好酒好rou,佛门的清规戒律他想守便守,不想守的全不放在心上,当了和尚也豪放自若。 林冲的性子却是稳重内敛,在禁军困顿多年,秉性中有些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也许今日是宿醉的缘故,程宗扬头一次看到他内心压抑的一面。 程宗扬有心与林冲攀谈,拿着茶碗在手里慢慢转着,“林兄何出此言?” “豪杰……” 林冲自失地一笑,“程兄可见过一个十二岁的少年被人称为豪杰吗?” “是吗?” 程宗扬来了兴趣。 “林某十二岁那年,被一个大人物称为豪杰,自此误我终生。” 林冲拿起茶碗,一口饮尽,然后抹了抹胡须上的水迹。 “当年家父也是禁军教头,林某去校场给家父送饭,正遇上前来练兵的岳帅。岳帅一听林某的名字,便道:‘此子将来必是豪杰!’”听到“岳帅”二字,程宗扬就一阵火大,岳鸟人啊岳鸟人,怎么又是你? 林冲道:“岳帅只是随口一言,于林某却是终生负累。数年之后,岳帅殁于风波亭,林某从此蹉跎官场,每次升职,主官都道:‘林教头豪杰难得,且去练兵为是。’十余年间就此再无寸进。” 林冲说起往事,口气中有三分自傲,却有七分郁气。“林某到现在都不明白,当年声名赫赫的岳帅,为何会对我这个不起眼的小娃娃青眼有加?” 这你可问对人了,其中的原因,整个六朝恐怕只有我知道。程宗扬充满同情地看着林冲——但我肯定不会告诉你的,林教头。 林冲性格中本有酷烈和快意恩仇的一面,岳鹏举的一句赞语成了他的原罪,在官场中屡被打压,造成他的深沉内敛。心里这口闷气郁结已久,此时借着未解的酒意向程宗扬吐露出来,不禁有些难以自持。 帘外脚步轻响,林娘子捧着一只木盘进来。她仍穿着昨天的织锦小袄,髻上戴着一枝澄金的凤钗,只是眉眼间少了那分若有若无的妩媚,多了几分淑雅娴静的气质。只听她的脚步,便知道她确实是不谙武功。 阮香凝将木盘放在桌上,捧起里面的汤碗,柔声说道:“妾身刚做的醒酒羹汤,官人趁热喝了,不然又该头痛了。” 林冲接过汤碗,一面对程宗扬道:“让程兄见笑了。” 程宗扬笑道:“嫂夫人这么贤惠,小弟羡慕还来不及呢。” 林冲喝了几口,对妻子低声说道:“这些核桃仁不必再去皮了,你身子弱,做汤的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虽是好看了,但耗神费力。一般揉碎了,哪里就不能吃?” 程宗扬赞道:“嫂夫人好耐心,核桃仁还要再去皮,这也太细致了。” “却也不难。” 阮香凝望着丈夫,柔和地说道:“用滚水烫过,再仔细剥去就是了。核桃仁那层皮入汤味道苦涩,要剥了才合口。” “真羡慕林教头的好福气啊。” 阮香凝柔柔一笑:“官人每日在外奔波,妾身别无所长,只能在衣食上多照料我家官人些了。” 程宗扬知道阮香凝的底细,本来是暗含讽刺,但看到汤中那些核桃仁都仔细去过皮,然后再碾碎,一颗颗晶莹如玉,不禁心头微动。 能为一个男人如此细心,阮香凝难道仅仅是利用林冲吗?会不会是自己一开始就错了,林娘子并不是凝玉姬? 再仔细去看阮香凝的眉眼,程宗扬更确定自己的判断没错。阮香凝虽然玉容姣丽,有着成熟女子的迷人风韵,但和她姊姊阮香琳一对比就能看出异样。 同样成婚十几年,阮香琳那种成熟妇人的风情沉浸到骨子里,阮香凝是用脂粉描抹出熟艳的气质。 从两人的举止也能看出,林冲与阮香凝之间虽然亲密,却没有多少夫妻间的亲昵——当然,可能是人家不好当着自己的面流露出来。 程宗扬不敢多看,只装作无意地扫了几眼,拿起茶盏喝茶。 片刻后,一个纤柔的身影从楼上下来。程宗扬已经不是次见到李师师,但每次见到仍不禁为之心动。 这个未来的名妓仍然穿着护士颜色的白衣素裙,双鬟垂肩,眉眼盈盈,秀美无俦。同样的白色,别人穿起来也许中规中矩,李师师穿在身上,非但没有被白色遮掩,反而愈发鲜明。 娇嫩的肌肤白里透红,吹弹可破,整个人如同一株幽淡而鲜活的兰花,在一片素洁的白色中显露出蓓蕾初绽的柔艳。 自己昨天赠她那套挑逗的意味可谓十足。如果是别的女子,多半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冒犯而愤然恚怒,像月霜那样拿刀追杀自己几十里也不意外。 但程宗扬相信李师师不是这种女子。 她对人际关系有种天生的直觉和敏感,绝不会因为自己摆出一副大灰狼的面孔就被吓到。她应该是那种有能力把自己每项优势都发挥到淋漓尽致,在烈火中曼舞而不会被火焰触到的女子。 李师师果然没有让自己失望,她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瞥了他一眼,然后向姨父、姨母行礼如仪。 喝过醒酒汤,林冲的精神好了很多,不过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得太多。他捋了捋胡须,温言道:“师师,程公子请你往凤凰岭一游,我唤你来,想问问你的意思。” “回姨父,家中出了那些事,” 李师师轻轻道:“师师哪里会有出游的心思?” 程宗扬一愣。这丫头什么意思?吊我胃口?我是想救你的好不好?亏我还觉得你有直觉,够敏感呢。 林冲无奈地朝程宗扬一笑,正待开口替她拒绝,李师师又道:“不过姨娘的身子尚需调理,有一味药产在凤凰岭,师师正要去采。师师一介女子,孤身入山多有不妥,程公子若是无事,还请劳烦二一。” 程宗扬心里狠狠向李师师竖了根大拇指,这丫头确实有一套,换作潘姐儿、乐丫头,肯定不会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这下子没了孤男寡女同车出游的名声,变成家中亲眷和好友一道给女主人采药治病,放到哪儿都能拿得出手、说得出口。 阮香凝柔声道:“姨娘的病已经让师师cao心了,哪里好再劳烦程公子?” 程宗扬讶道:“嫂夫人身体有恙?不知是何病症?小弟还认识几个高明的大夫,要不要请来给嫂夫人看看?” 阮香凝玉脸微红,扭过脸去。 林冲起身道:“拙荆只是体弱,多谢程兄弟有心。师师,这几天临安城中不是十分平静,你与程公子路上多加小心,早去早回。” 李师师敛衣行礼,“师师知道了。” 林冲一路送两人出门,程宗扬随口道:“林兄刚才说城中不靖,可是出了什么事吗?” 林冲点了点头,“闻说有一名巨寇潜入城中,皇城司已经知会六扇门,着力查找。” 程宗扬心里评枰跳了几下,这名巨寇指的是自己还是另有他人?会不会是击杀薛延山的凶手? 程宗扬问了几句,林冲也不知详情,只道皇城司已经全力戒备,长安的六扇门总部也派人前来协助。 长安六扇门……程宗扬心想:如果是针对自己,泉玉姬怎么也该给自己传个消息。不过话说回来,自从泉玉姬返回长安就和自己断了音讯,她现在究竟怎么样? 郑九鹰的事有没有暴露?六扇门会不会清理门户?这些事自己一点都不知道。 如果泉玉姬被派到临安,有魂丹的关系,她一踏入城中,自己应该会感应到她的存在。这样看来,六扇门派来的应该是其他捕快。 阮香凝垂着头慢慢走着,忽然看到丈夫靴上的泥土,她屈下膝,从袖中取出丝帕,蹲身擦去靴上的污迹。 阮香凝做得自然,林冲显然也习惯她的服侍,夫妻间虽然没有言语上的交流,但那种相敬如宾的氛围却做不得假。 程宗扬被自己的发现搞得糊涂起来。阮香凝身为黑魔海的御姬,在林冲身边潜藏十几年,至今还保持处子之身已经是很古怪的事。 如果她一直在欺骗丈夫,为什么颇有情分?况且林冲也不是傻瓜,成亲十几年的老婆到现在还是处女,他难道会不知情? 程宗扬觉得自己像陷在迷雾里,这一切究竟隐藏什么秘密? 离开林冲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程宗扬头晕目眩的感觉仍在,在林家所留下的疑问画面,至今仍清晰在脑中盘旋,只是自己想不出答案,同样也想不出与李师师一起离开林家后,为何会遭到伏击? 山林间,一名汉子神情委靡地倒在树下,他包着青布头巾,一副脚夫打扮,但脚上的军用牛皮硬靴暴露他的身份:宋国禁军。 程宗扬在树下等了半个时辰才等到一个落单的便衣禁军。情形远比自己想象的恶劣,这半个时辰中,自己遇上不下三支的小队。 这已经不是袭击,而是围捕。 那军汉的口鼻鲜血直流,性子却坚韧得紧,无论程宗扬怎么逼问都不回答,一有机会就试图呼救,惹得程宗扬一阵光火。 审讯的手段程宗扬也不是没有,但这会儿群敌环伺,万一惊动搜捕者,他的手段就白费了。 最后还是李师师出面,从随身的药箱里拿出纱布绷带,为军汉擦去血迹、包扎伤口,然后温言询问。 李师师不但医术精湛,而且容貌过人,被这个如花枝般的少女温柔细致地诊治裹伤,便是铁人也要软上三分。 “奴家姓李,是虎翼军的随军医官。” 李师师柔声道:“不知道尊驾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追杀奴家?” 那汉子似乎被她的举止打动,啐口血沫道:“告诉你也无妨!我们是上四军的拱圣军!接到太尉府的军令,禁军教头林冲与匪类勾结,图谋不轨,所有出入林家的匪类均可当场格毙!” 说着他看了看李师师,又加了一句,“女眷除外。” 这一着出乎自己的意料,程宗扬奇道:“林教头勾结匪类?你们怎么不去抓林冲?” “好叫你知道!林教头半个时辰前已经被带进府中面见太尉。” 程宗扬与李师师面面相觑,过了会儿才道:“这小兔崽子可真狠!你们这帮缺心眼的禁军也真听话,要你们杀人,你们就杀人啊?” 军汉怒目而视:“我们接的是军令!” 程宗扬本来以为自己走漏风声,这些禁军是专门来对付自己的,这会儿才知道自己根本是受了无妄之灾。 “军令是陆虞侯给你们下的吧?” 程宗扬冷笑道:“你还以为自己在为国分忧,其实是高衙内那小兔崽子看上人家姑娘,不仅设计暗害林教头,还要杀人灭口。干!小兔崽子这么毒,这是升级的高衙内吧?” “你胡说!” 那军汉听到自己成了帮凶,不禁大为恚怒,“陆虞侯亲自拿来高太尉的手令,哪里有假?” “陆谦!果然是这家伙!” 程宗扬懒得跟那汉子废话,一掌把他拍晕,然后道:“带队的很有可能就是陆谦,那家伙是高衙内的得力爪牙,有他在,这条路恐怕不大好走。” 李师师脸色时红时白,过了会儿道:“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你。” “是我连累你还差不多。” 程宗扬笑道:“人家对你是抓活口,对我可是格杀勿论。你若跟着我,恐怕会有风险。” 李师师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宁可跟着你一起死,也不愿被他们抓到太尉府去。” 程宗扬干笑道:“这种话可不能乱说的。” 李师师玉脸微微一红,半是羞恼地说道:“你也不是好人。” 程宗扬压低声音笑了几声,然后道:“不管我是不是好人,这会儿你只能跟着我走了。” 程宗扬在这种情形下还能嘻笑自若,李师师不禁奇道:“你不怕吗?” “怕什么?怕这些禁军?” 程宗扬摆出一副激昂慷慨的样子,拍着胸膛道:“我若怕他们,就不会来临安了丨”李师师抱着膝盖,把下巴放在膝上,一双妙目波光粼粼地看着他,“高太尉你不怕,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