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需要张开翅膀

    泰伦斯终于松开狄翁的身体，他抱起晕乎乎的爱人移步到房间的浴室。浴盆逐渐填满温暖的热水，他们依偎在一起，冲刷两人一身的疲惫与不安。

    “我还想再泡一会儿。”狄翁跨坐在泰伦斯身上，身体靠在他结实的肩膀上。

    “水快凉了，殿下。我们得为藏身处节约水源。”泰伦斯松开狄翁紧抱他的手，他从浴桶中站起来，桶中的水位立刻下降了不少。

    热水难以没过狄翁的身躯，狄翁不由得打颤。他皱眉，也站了起来，“你说的有道理。”

    他的视线瞥向暖黄烛光下泰伦斯的身躯，健康匀称，充满爆发力。他的腰和臀健壮有力，魁梧的臂膀要比狄翁看起来更加健壮。狄翁努力咽下口水，转移视线，“明天再去找罗兹菲尔德兄弟们吧，今天我们好好休息一晚。”

    泰伦斯从椅子上拿起干毛巾，擦净自己与狄翁的身体。他裹着下半身，擦拭狄翁湿漉漉的头发。经历了长时间的战场与种种事件后，狄翁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脖子处，泰伦斯轻轻攥起一小缕将它们在毛巾上温柔揉搓。

    “头发已经长这么多了？”狄翁感慨，“以后可以将它留起来。泰伦斯你觉得呢？”

    “王子殿下什么发型都好看。”泰伦斯会心一笑。

    “泰伦斯阁下，恭维的话不需要多说。”

    “这不是恭维，我的王子。”

    狄翁欣然接受了骑士的讨好，他搂过骑士的脖子，主动献上了自己的吻。

    “我很抱歉，泰伦斯。又让你担忧。”两人额头相抵，狄翁闭上眼睛静静感受彼此均匀的呼。

    “这不是我们能够控制的事情，狄翁，能再见到你，我已知足。”泰伦斯搂住爱人的身躯，他卑微地向女神祈祷爱人的平安归来，神明回应了他。

    “若是没有你，我可能会永远被自己困在儿时的牢笼，一遍遍欺骗睡梦中的自己。”狄翁坦白，他说起自己坠落水中时看见的幻影，他看见努力把自己从泥泞深渊中拖拽出来的泰伦斯和那个年幼的自己，“我差点就放弃自己了。”

    两人之间无需过多的隐瞒，狄翁决定将他的内心袒露给泰伦斯，他脆弱不堪的自私阴暗面，“我选择了一条必须走的绝路。在我看来，死亡将是我唯一的选择。唯有死亡得以，宽恕，我的罪恶。”

    “狄翁！”泰伦斯皱紧眉头，他双手攥紧了狄翁的皮肤，他不愿爱人再继续说下去。

    “请让我继续说，泰伦斯，请让我继续说。”狄翁说，“从我从天边坠落的那一瞬间我想明白了，巴哈姆特从未离开过我，从未离开过我们。它的翅膀托起了我即将摔落粉碎的身体。龙骑士的荣耀从不是为了寻得宽恕，而是为了找到自己的荣耀。我的内心在告诉自己必须要活下去，必须要为桑布雷克做出实际行动。为了我爱的你，我必须活下去。”

    重回十岁的就像神明为他们开的玩笑，狄翁重新以孩童的视角再走一遭。他面对的不再是人心叵测的斗争，而是真真切切关心他关爱他的伙伴。他从小到大的家人，泰伦斯，不断鼓励他，支持他。

    “兰代拉赶走你的狄翁确实是笨蛋。”狄翁笑着说。

    “难道说，这段时间的记忆您还记得？”泰伦斯挣扎着。

    “是的。当然，我很喜欢你哄我的样子，我在想如果你是我的父亲，一定会把我教育成更优秀的样子。”

    “您已经非常优秀了。”

    “远远不够，你值得更好的。”

    狄翁这句话刚落下，泰伦斯又抱住了他。担待不起狄翁的夸奖，骑士问心有愧，“请别这样，殿下，我很害怕。”

    狄翁安慰着颤抖的骑士，“你是我的丈夫。泰伦斯，你是神皇狄翁?勒萨若的丈夫。永远都是。”

    切身实际的抚慰顶得上千言万语，抑或是他们之间的默契早已不需要过多言语。时间会书写一切，会见证一切。而在这本厚厚的时间之书上，他们的名字将并列写在一起。狄翁爱他的骑士，爱他赐予他的赤诚之心，坚强之躯。十八岁年少的王子主动替他的骑士当下重击已经说明了一切，他的行动已经比他的心更早接触到他的灵魂，他的愿望，他渴求的爱人。

    克莱夫坐在藏身处的长桌上，盯着桌面铺开的大地图。上面由希德标注了一些他帮助过的城镇，以及他们将新型技术向大陆传授的网点。达尔梅奇亚的卢博尔最先响应了他们，然后是赤红商队的艾露伊斯，随后罗扎利亚境内以玛莎旅社为中心也逐渐开始传授起新的工业技术。帮助人们摆脱魔法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而魔法消失后人们有需要从蹒跚学步的孩子一样开始学习新的生活方式。从日常生活，农耕种植，到国家之间的政治与战斗。一切都是百废待兴的状态，新三国同盟在三位长者的联合下走向稳定。罗扎利亚旧贵族残党没有更多的钱和物资去考虑战争和掠夺，在叔父拜伦的监督下也暂时收敛。经历过战争与始源灾难的人们对世界将会有全新的认知。

    “那么现在就差桑布雷克了。”克莱夫听希德讲完后，推动地图沙盘上的小旗子，“魔法消失后送信的猫头鹰不在具有魔法能力，我们只能通过最传统的信件联系。联系上桑布雷克的泰伦斯先生后，坎唐与伊莎贝尔夫人有提醒我现在进入桑布雷克需要通过圣龙骑士的盘查。对‘我们’十分不利。”

    “他们就是在等着你我送上门，我也没那么傻会自寻死路。魔法消失了，但桑布雷克的龙骑士们各个是一等一的难缠。只要‘巴哈姆特’在我们这里一天，圣龙骑士们就不会放过我们。”希德叉腰，并且无奈耸肩，“他们的两位大家长都在藏身处，圣龙骑士团的人绝大多数是未来桑布雷克各地的贵族继承人，换做我也无法对我们这个极端恐怖组织放下芥蒂。”

    “你比我还有自知之明。”克莱夫说，“但我认为现在并不是要求狄翁与泰伦斯回到桑布雷克的时候，狄翁的状态回到桑布雷克很危险。他杀死席维斯特在先，圣龙骑士团在整个桑布雷克只是少数的精英部队，大多数士兵对目前的局势尚不明朗。现在心智年轻的狄翁可能遭到席维斯特与安娜贝拉残党的暗中谋害。”

    脑内闪回狄翁错杀父亲的画面，以及他汲取召唤兽能力时看到了过往画面。克莱夫试图过滤掉一些东西，但不知不觉在神皇宫觐见厅中的人物面孔逐渐清晰。他看到了一位在北境结识的长者，奥利弗列姆公。奥利弗列姆公在其女莎宾娜的劝说下正在北境联合百姓重建都城。想起他们曾经从失落之翼偷偷溜过去的路线，克莱夫找到了新的突破口。

    “如果是由我们联系奥列夫列姆公呢？我们派出一些人去夫人的手下帮忙，也能将新的技术传递出去。龙骑士们担忧狄翁的原因我能理解，毕竟当时是他们主动发起的政变。”

    “还没见你这么关心过外人。桑布雷克你待的久，你比我们了解。”希德说，“克莱夫，你所说的想法或许可以，但这对我们的立场十分不利。”

    “是选择奥列夫列姆公还是狄翁殿下，这对我们来说都有风险。”吉尔补充提醒，“克莱夫，你需要考虑清楚。我建议在此之前我们按兵不动，不如将视线转回罗扎利亚以及北方诸国。”

    “罗扎利亚自安娜贝拉死后已经由‘火种守护者’们的引领下走向父亲的希望的方向，叔父也一直在帮衬大家。哥哥，我们随时都可以回家。”约书亚说。

    “狄翁，狄翁殿下毕竟同我们都是安娜贝拉的受害者……”克莱夫磕磕巴巴地说，“某些程度上来讲，他的确是我与约书亚共同的兄弟，来到藏身处，自然都是一家人。”克莱夫突然想到他们似乎并不知道狄翁殿下的年纪，但他小小年纪战功显赫，一直忙碌于战场以巴哈姆特之姿显化，逐渐人们淡忘了他只是个年轻的王子。

    约书亚点点头，“问题还是纠结在桑布雷克这里。他们是风暴大陆的第一大国，近些年的四处征战已经让民生略显颓势……”

    “没有狄翁殿下还是很难推进这条路线。”

    “所以我会回到桑布雷克。”

    众人一筹莫展的时刻，狄翁带着他最忠诚的骑士赶来。就如同上一次前往始源的托付双翼，狄翁用刚正不阿的神情与态度向众人表达了自己的来意。

    “我会和泰伦斯回到桑布雷克，并且将藏身处的技术传递出去。”狄翁伸手做了个手势，他重新穿上铠甲的身体在泰伦斯的身边衬托着显得有些过于夺目。不愧是来到藏身处就俘获万千人心的王子殿下。

    “但是很危险，殿下，您确定要回去吗？”吉尔问。

    “请放心，吉尔女士，我完全能胜任众人的嘱托。再加上……之前一些原因，我已经完全恢复记忆。我想这一点足够让你们放心。”狄翁摊开手说。

    “希望你没再摔坏自己。”希德趁机插嘴。

    “拉姆，我没有。”狄翁迅速打断了他想要说下去的话，他伸手做出阻拦的架势，“我和泰伦斯的事情不用你cao心。”

    克莱夫似乎嗅到了空气中逐渐弥漫的火药味，他头一次看到狄翁脸上露出一副一点也不真诚的假笑。他想到了桑布雷克白龙城下水晶神殿的缺口，希德与狄翁似乎有过节。

    “哦，小子，可不止有过节。”希德瞥见克莱夫凝重的表情，“但我们不会在藏身处打起来。”

    “我想也是。”狄翁双手背后，并拢脚跟立正，“希德法斯先生，应该会很有礼貌。”他戴着彬彬有礼的面具，如果眼神可以化作长矛，那么他已经刺穿希德无数次。

    泰伦斯站在狄翁身后，双手抱在胸前，从最开始他就像一堵墙立在那里。如果狄翁站久了想要找个墙靠一下，克莱夫觉得他一定会靠在他骑士的身上。他想了想那画面一定很美好……克莱夫不由得一颤，甚至有些脸红。泰伦斯阁下是狄翁殿下的丈夫也是他的骑士，这很合理，这就是最简单的爱人之间的事情罢了。纯情如克莱夫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墙……如果弄坏了墙记得修。”

    这话一说出来，最先吭声的居然是米德，她扑哧一下大笑，震天响，仿佛要把她爸爸希德挂在企业号的船帆桅杆上暴晒，然后大喊：“快来看啊，我爸坏了人家好事！”

    “米德亚朵！”希德抓住他乐得合不拢嘴的女儿，“你的企业号记得按时检修。”

    面对当事人，希德看在这一切继往开来的份上，还是“郑重其事”的向狄翁表达了歉意。毕竟不是谁都会在圣桑布雷克的圣龙节那天偷偷潜入水晶神殿，也不是谁都能在水晶神殿下的秘密地点幽会。总之这事属于是谁替谁尴尬，但不说出来又会觉得很憋屈。

    狄翁咳嗽了几声以掩盖自己的失态，他重新面向克莱夫说道，“克莱夫阁下，作为桑布雷克的神皇，我愿为你们开辟一条传递知识的通道。同样，作为回报，我国会将协助各国去除禀赋者印记……”

    十分诱人的条件。狄翁镇定自若，一改前几日顽皮却彷徨的孩童模样，让众人信服这位龙之王子终于恢复如初。处理完事务后，克莱夫与约书亚留下了王子骑士两人。他们仍旧担忧狄翁记忆丧失的缘由，始源之战让他们付出代价，约书亚的健康，克莱夫的手臂，以及狄翁的记忆。

    “就把它当作是神明赐于我的第二次面对自己的机会。”狄翁说，“我们都有软弱的时候。”

    克莱夫望向狄翁，他看到对方眼神中的解脱。那种得知自己杀死亲人的悲伤与自责感，他能体会到。非常理解，他选择不去挑明。既然狄翁殿下选择重新站在这里，他一定有自己坚信不疑的信念，他该信任他的兄弟们。

    狄翁将泰伦斯拉到身边，他攥紧骑士的手，下定决心似的，说：“请不用替我担心，克莱夫阁下，我感谢这里的所有人给予我不曾拥有的关爱。一直以来，泰伦斯跟随在我身边，他是我的伙伴，我的爱人，我唯一的家人。在我失去记忆的那段时日，藏身处的各位让我体会到了我儿时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一些东西……狄翁·勒撒若感激你们的救命之恩，也感激你们为我做出的一切。”

    “殿下，我们并没有做什么，是您接受了过去的自己。”约书亚说，“祝福你们。”

    临别前，克莱夫将狄翁赠予他的那枚戒指拿了出来。「龙王的慈悲」物归原主，它将重新属于桑布雷克的圣龙之王。藏身处培育的新品种飞龙草被说书人拿出来再一次交到狄翁的手中。狄翁双手接过大师的礼物，“哈尔博克拉特斯大师，有空请多回桑布雷克看看。”

    “我会的，明年春天的飞龙草在奥列夫列姆盛开之时，我会期待殿下的正式登基。”说书人说。

    “我会在城里种满「泰伦斯」。”狄翁得意洋洋地说。

    “那真是令人期待的景象。”

    突然被叫住名字，泰伦斯不由得从整理行李的的忙碌中停下手。他抬起头正巧对上狄翁的视线，他意识到对方叫的是飞龙草新品种的名字，愣愣地站起身。

    “我的王子？”

    “是的，泰伦斯。我们回家，该回家了。”狄翁抱着手中的花朵，搂住他的骑士，亲吻他的嘴唇。

    “我一直想这么做。”狄翁小声耳语。

    “没了魔法，路途遥远，祝愿两位一路顺风。”克莱夫说。

    “我的荣幸，克莱夫。”狄翁露出微笑，“我们会在新首都等待你们的来信，你们永远是桑布雷克最尊贵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