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生缘灭尽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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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蛊温皇不会是第一个看出来的人,但他是第一个毫无顾忌的问出来的人。 宵暗身怀烛龙之种,除了俏如来,别人没提过,俏如来之所以能提起,是因为战事需要更了解元邪皇,也是因为宵暗在无极山一战之所以迟滞,是见过了元邪皇。 和俏如来在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他是史艳文的儿子,中原领袖,正义之人,墨家钜子,他身边的人事物牵连复杂,背负的使命沉重久远。 宵暗答应了史艳文援手胜弦主,这是一种表态,一种不明显的表示他会在这场战争之中选择暗盟的立场,选择和俏如来站在一边。 蜻蜓点水,彼此确认。 史艳文也想到了宵暗所说的那个元邪皇的影武者可能有的能力——他不难推测出来,宵暗之前故意隐瞒没说。 一个能够幻化他人面目的影武者,最好的用法就是挑起敌人同盟之间的矛盾。 而宵暗之前不说,显然是考虑到暗盟和修罗国度有可能把他当做钓元邪皇的目标,并不认为彼此就是同盟。 “宵暗。” 俏如来行色匆匆:“我听父亲说,你要去对付应龙师。” “不是应龙师,是他下面的魔将和魔兵,”宵暗温和的笑了笑:“你放心,我会小心。” “还是不要去了。”俏如来声音绷紧了,有一些紧张的看着他:“你的身体……本不该在战场上消耗体力,留在还珠楼,修养一阵子。” 宵暗被他弄得好笑起来:“俏如来,我知道的,你别担心。” 俏如来静默了一瞬:“真的知道。” “真的知道。”宵暗轻声道:“他们怎么打算,无所谓,我能脱身。” 都说到这里了,俏如来深深吸了口气,徐徐缓缓吐出来:“好,那你去多久?” 咦,这就查行踪了么——宵暗在心底笑了一声,到底没有轻浮下去,道:“少则十天,多十五天。我不会刺杀应龙师了,如今难以得手。我有分寸。” “你知道就好。”俏如来说完这一句,一怔,只觉得自己语气怪怪的,背过身,道:“路上千万保重。” 俏如来担心应龙师的魔兵魔将,也担心宵暗如今的状况,万一真的落入其他魔族手中,用来引出元邪皇。 会这么做的不止魔族,神蛊温皇也曾经暗示过,甚至雁王上官鸿信如今身在何处尚且不知,但俏如来知道雁王若是动手,未必不会这么做。 他担心宵暗。 他不愿意、也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在宵暗身上,留在他身边,对于宵暗是一种保障。 但是宵暗并不希望他过度保护,宵暗有自己的打算和步调,说了知道,俏如来相信他对局势的判断一定和自己一样,认知足够明确,并不是莽莽撞撞的冲上去。 作为朋友。 作为知己。 作为同盟和伙伴,俏如来非常相信,宵暗会是一个很可靠、周全、冷静又不失风趣的魔。 他看着宵暗离去的方向,一时间,陷入了沉重的情绪。 公子开明已经有一阵子没法休息了。 自从应龙师对暗盟发难,人少的修罗帝国也很快成了目标,他乘着木鸢到处搜索曼邪音和炽阎天,魔兵茫茫,要找这两人十分不容易。而找来找去,找到炽阎天,炽阎天又不肯听他的话,把魔兵交给他统帅,反而怀疑他身为修罗国度的策君的立场时,公子开明简直气得怀疑魔生。 炽阎天这个老实头,不仅被雁王忽悠了,眼看就要去送死还帮人家数钱了。 怎么办,怎么?还能怎么办,公子开明只好去找曼邪音。 他这辈子没这么衰过,找到曼邪音,又是一顿呛。曼邪音对策君爱答不理,对于老同事炽阎天还是很有交情的,一听炽阎天在雁王旁边,不管怎么样,人族狡诈,她不能知道了放着不管,一路跟着公子开明去了。 晚了。晚了。 不归路,魔不归。 应龙师坑死了第一个目标人物,合作伙伴雁王提出的条件,于己无害,转念一想,还有个更好的主意。 “宵暗。”应龙师说:“他此时正在人世,身怀烛龙,比别的俘虏更有用。” 雁王一笑:“你能抓得住他?” 应龙师愤怒的目光里,雁王飘飘而去,衣袖盈风鼓起。应龙师一戳地面,看向鬼祭贪魔殿的通道口,不多久通道口就有了动静。 宵暗暗杀魔兵,做的很稳重熟练。凶岳疆朝的魔兵变得聚拢和保守了,不再单独行动,入夜的踪迹更加保守,搜寻胜弦主和暗盟兵士的脚步也放缓——斗角犀死得七零八碎,脑袋插在树枝上。 这是鸟族的习惯。 宵暗走向河边,悄无声息的走向魔兵。两个魔兵一前一后倒在沙石上,暗红弥漫而出。不多久,别的魔兵来了,看见了河边的尸体。 “宵暗——宵暗——” 魔兵们从上司那里学到的破解术法的简易方法,然而这个名字出口之时,恐惧和颤抖附着在这个名字之上,听到的魔兵,只会比之前更加害怕畏惧。魔兵没有收殓尸体一说,其他魔兵也很快离开了。 不多久,附近的魔兵开始移动。 宵暗谨慎的计算着时间、体力消耗、魔气,差不多都到了一个临界点,他就打算收手,绝不给应龙师坑人的机会,只是,还没有回去,路上一个消息传开了。 畸眼族五百族民和帝女精国一百二十七民遗族,送到了人世——这毫无疑问是对元邪皇的宣战。 这个消息瞒不住,俏如来尤其不能忍受,把平民作为人质牵扯进来。 “这就是你所谓最好的方法,不是最好的方法么……” 神蛊温皇看待俏如来,像看一个欣赏的后辈,而俏如来能得到众多前辈的欣赏,正因为在这种时候,他坚持本心,难以轻易被人说动。 这是底线——战争之中不伤平民的底线,而俏如来更要前往救援,阻止应龙师的部下处死这些畸眼族的族民。 底线和本心,战争和胜利,堕落和放手。 许多人面临选择。 在无极山上,一行魔兵押着人质,月亮爬上了夜空,瑟瑟寒风吹了一阵,俘虏被压在地上,一把刀压在脖子上。 魔兵人数不多,比俘虏还要少。 俏如来一登上无极山,就感到了斩龙印的异动,是宵暗用斩龙印联系他的感觉——他们靠的很近了。 在无极山上,魔兵不太多,俏如来一打开止戈流,魔兵开始溃散开来,唯有一队魔兵高举刀刃,毫不犹豫的落下去,俏如来止戈流飞纵而出,仍有一些赶不及。 但俏如来毫无畏惧——如果队友在这里等了大半天,又怎么会失手。果然,下一刻,那些魔兵一动不动,高举刀刃,面露惊异恐惧,止戈流一瞬而过,鲜血飞溅。 宵暗用术法控制了那一队魔兵的行动,等这一刻,等得并不多么担忧——俏如来一定会来! 而俏如来,也真的来了。 夜风长长的吹过山坡,宵暗解开了俘虏身上的铁链,他穿了宽松的披风,然而就在他拉扯铁链的一瞬间,一个孩子跑了过来,忽然抱住他——是当初那个在鸟笼面前挨揍的蛟族男孩,宵暗认了出来,一犹豫,弯下腰抱住他。 冰冷的寒意插入手臂。本能的战斗反应救了宵暗,匕首瞄准他的小腹,被手臂拦了下来。 男孩抬起头,眼底有着恐惧,泪水,看着宵暗。 下一瞬间,血rou爆炸开来。 帝女精国的遗民接二连三的哀嚎着,身体爆炸开来,血rou成泥,无极山上,宵暗躲避不及,诅咒的黑雾笼罩而上,他站在爆炸中心,浑然忘了躲避,一阵轰鸣和暗红之后,地上只有粘腻的、缓慢流淌的可怖红流。 惨叫声从旁边响起,那是畸眼族的遗民。 宵暗往后退了一步,手臂上的黑雾不断蔓延,他用力拔出匕首远远的扔了出去,一口咬住伤口之处,眼底一片暗红的浓云,杀意无穷无尽的蔓延,充满身体。 而后小腹激烈的挣扎起来。 “怎会……”剑无极被这一幕惊呆了。 俏如来急急上前,不顾周围混乱,一把拉住了宵暗的手臂:“宵暗,你怎么样!” 宵暗陷入了一片深沉的黑海。 他看不清东西,耳朵嗡嗡骤然盘旋,只有一尾小小的影子在黑海里盘旋,那影子哭嚎着,疼痛着,一声声向他求救,摇摇晃晃的躲避无处不在的咒术的黑影。 mama、mama。那一尾影子环绕着同样在黑海之中浮浮沉沉的他,发出孱弱的哭声。 斩龙印发出巨大的轰鸣。 宵暗在这更加激烈的轰鸣里,看到了红白飘扬的长发,他下意识的察觉到那股力量源源不绝,镇压他的魔气,红白张扬的长发之中,是一张熟悉的、悲痛的面容。 “俏如来……” 宵暗下意识的垂下剑,无极山上,轰鸣的石头缓缓落下,剑无极在后面扶住了俏如来,止戈流真阵消失,他投来忌惮敌视的一眼——宵暗眼底的暗红慢慢散去,他心神剧动,恍惚之下,只有一个念头。 “宵暗。”俏如来受了伤,一阵阵无力,全靠剑无极搀扶他才不至于倒下去:“你……过来。” 宵暗目瞪口呆,剑无极也一样震惊:“你干啥哦,俏如来……” “我站不住了。”俏如来低声的说:“剑无极,你先去顾那些……送他们去还珠楼吧。” 宵暗道:“我伤了你。” 俏如来颤抖的抬起头来,一眼,道:“不是你,是应龙师。” 宵暗慢慢走了过去,在剑无极手臂中搀扶住俏如来,俏如来靠在他身上,一会儿才慢慢有了力气。 “我送你回还珠楼。”宵暗低声、歉疚的说。 “你身上的伤……”俏如来一边让他搀扶着,脸上都是汗珠,宵暗让他不必再说话,运用所剩不多的术力,进行瞬移。 这和很久以前一样,瞬移之下,俏如来忽然想起了宵暗所说的——不会被应龙师抓住。 难怪。 有了这样的能力,确实脱身不难。 宵暗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到还珠楼,就去找修儒。现在修儒是人世和他打交道第二多的人类了,一点也不陌生,匆匆忙忙赶了过来。 “怎么又伤得这么重!” 修儒第一个按倒了宵暗,旁边的俏如来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宵暗一脸懵逼的被修儒按在床上检查,这一幕是很好笑。 宵暗还想说几句什么,但他很快意识到——很痛。 肚子里的烛龙挣扎了一阵,慢慢虚弱得动弹不得了,修儒开药只能解决他身上的残毒和伤口,而手臂上的那一刀,咒术和爆炸所带来的痛苦,才是真正的麻烦。 ——右手。 宵暗很难不在意,右手是他惯用剑的手,这一刀,和无极山上的爆炸,引发他对俏如来的攻击,应龙师提前布下了局—— “宵暗。” 俏如来打断他的思绪。 宵暗看着他,半晌,无言的苦笑一声。 这一声苦笑之下,俏如来反而能放心下来。不一会儿,史艳文也来了,在看过俏如来的伤势之后,刻意压制了情绪,没有再去看宵暗。 “胜弦主和西经无缺前辈……” 俏如来自认为伤得不太重,就算受了伤,也不如宵暗那样严重,术法和咒术都不是他所长,留下来也帮不了什么忙。宵暗看着他和史艳文匆匆忙忙的走了。 “精忠。” 史艳文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了,但是俏如来拦住了他,回避了这个话题:“爹亲,我们先去看胜弦主那里的情况。” 应龙师抓了畸眼族的族民,是为了钓元邪皇,也是为了钓长琴无焰和西经无缺,这场棋盘上的三方,如今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胜弦主和西经无缺,带领暗盟众人拦击元邪皇,都知道这一战是送死之战。哪怕削弱元邪皇,胜弦主也认为有这样做的价值——但当她发现元邪皇实力大减,露出疲态,这场战斗就成了生死之斗。 当暗盟众人击杀元邪皇的消息传出去时,许多人都是很诧异的。西经无缺最终捐躯,俏如来带着刀交给废苍生处理,然而鬼飘伶前往报信,请求苗王支援胜弦主免受凶岳疆朝伏击,不久,苗王离开的九脉峰爆炸了。 元邪皇没有死。 尽管大家推理出了元邪皇寿数不多,正因为时间不多,荒腔走板抢时间隐瞒真正目的——这一路上的莽撞躁进都是假象,六绝禁地至此都炸完了,只剩下伏羲深渊。 应龙师追杀胜弦主的路上,修罗帝国反击开始了,网中人的复活和公子开明的阻击让他受了重伤,应龙师直奔鬼祭贪魔殿,穿过入口回了魔世。 胜弦主不能不回去,策君把曼邪音也送回去,这一一来,魔世的局面至少还能有所保证。胜弦主临走前,见了俏如来一次。 俏如来很尊重这位前辈,胜弦主对他也颇为感慨——为了俏如来究竟还是救了那些俘虏,临走之前,胜弦主还是不能不问他关于宵暗的事。 “他如今在还珠楼养伤,我想,”俏如来顿了顿,说:“他大概不会回魔世了。” 胜弦主露出无奈的笑容:“俏如来,精卫血脉爱恨都很执着激烈,魔伶殷鉴不远,你要妥善的处理。”为了俏如来好,也为了宵暗好,这段关系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处理好的,何况还有一条烛龙夹杂在中间。 俏如来低下头,捻动佛珠,他心里乱过了,乱了很久,慢慢的,慢慢的,也能接受尘埃落定一样的事实:“是,我会谨慎。” 胜弦主无声叹气。 告别胜弦主,剩下的就是如何搜捕元邪皇,阻止他炸毁伏羲深渊。趁这个机会,俏如来回了一趟还珠楼。 玄狐有点失落,看见俏如来,道:“宵暗的手废了。” 俏如来一怔。 修儒在屋子里换药,宵暗坐在桌边,右手垂了下去,左手握住杯子,如果不是玄狐说了那句话,俏如来根本看不出他的神情有什么不同,宵暗淡淡的看着他,道:“你回来了。” 修儒去熬药了。 只剩他们两个,俏如来坐了下来,宵暗看了他一会儿:“你的伤……” “没事。”俏如来回答的生硬,回过神来,解释一样道:“胜弦主回去了。” “嗯。”宵暗说:“你为她担心。” 俏如来说:“是啊。”他低落的叹了口气,宵暗倒了杯茶,推给他,用的依然是左手。 “你的右手,还能治疗吗?”俏如来抬起眼睛看他。 宵暗怔了一怔,肩膀一抬,左手把右手捞了起来,放在桌上。从指尖到手肘,这一部分都黑透了,宵暗解释了一下,他暂时把咒和毒都封在右手,但这伤害不会永远如此,几年后总会有办法。 俏如来道:“几年……” 宵暗不愿意他为此叹息,把这事情说得轻描淡写,看俏如来如今又担心上了,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道:“从前有一个人,也是独臂,失了一臂之后,却多了一只大雕陪伴他左右。” “哈,”俏如来笑了:“大雕。” “我可不是在作弄你,话本子上看到的。”宵暗道:“你若不去睡觉休息,我就要说些无营养的话本子与你浪费时间了。我这里的话本子长的很,别说一千零一夜,一万夜也抵得过。” “你说。” 宵暗说起独臂神雕大侠的故事,先要从脑子里搜刮一番,他一边想一边说,说着说着,俏如来到底累了,就被他哄着先躺在床上,宵暗为他拉上了薄被,见他迅速入睡,一脸疲惫之态。 只有这片刻的休息,宵暗脸色颓败下去,他封住了毒和术力,却很难弥补身体里胚胎的异动,和逐渐流逝的力量。 元邪皇没死。 这个念头,撩拨他的神经,发出紧绷的铮鸣。他本该去找凶岳疆朝的麻烦,可那一刀戳在他手上时,那个孩子分明有意识,很清醒,清醒的戳了他一刀。 宵暗不愿意去细想这背后的意义,他打心底里不想再回魔世去了。人世一样陌生,但人世还有一个俏如来在这里,要留在这里,就要对付元邪皇。 所有人都想对付元邪皇。除了搜寻元邪皇的下落,废苍生提出的新的方案只有一个,那就是玄狐。 玄狐投炉,成就墨狂,而这投炉当然要自愿,自愿才能成为墨狂的力量。可玄狐并不愿意牺牲,自愿牺牲固然很伟大,但被迫牺牲就说不过去了。 俏如来追上去,不是为了劝他牺牲。 玄狐不明白他为什么能那么直接的说出到了万不得已,也会去做,俏如来明明可以不说,但俏如来不愿意对玄狐撒谎。 撒谎会让俏如来很痛苦,伤害朋友,伤害同伴,会让俏如来非常痛苦,他宁愿自己痛苦也不想让朋友亲属受伤,可是很多时候,无论他怎么做,都没办法达到那个结果。 斩龙印传来了热量,俏如来转过身,宵暗就在他身后不远处。 无极山上的事,帝女精国的遗族,再怎么挤出无事发生的状态,此刻也很难维持。 俏如来低下头,沉默片刻,道:“我没事。” “俏如来,”宵暗缓缓道:“除了对付元邪皇,还有一个方法你可曾考虑过?” “别的方法?”俏如来疑惑了一刻:“什么方法?” “六绝禁地,地气离散,但并非不能稳定。”宵暗心里苦笑,只要说起正事,俏如来的心情才会好起来,他只能这样才稍微安抚:“元邪皇目标在伏羲深渊,而且寿数不长,一边恢复地气,一边搜寻他的踪迹,胜算不会太低。” “这……”俏如来看向他:“宵暗,你的意思是……” “嗯,我打算离开还珠楼,”宵暗凝视他憔悴的神色,叹道:“黄昏魔族对地气驾驭更为敏感,我会尽力而为,你也可以想一想这个方向还有谁能提供援助,到处走一走。” “你要安慰我,实在不必如此……委婉。” 宵暗不禁一笑,又摇了摇头:“每回和你告别,我都不想走了。可见我当悄悄的走,也悄悄的来。” “你去何处地气?” “月凝湾。” “好,我若要找你,就来月凝湾。”俏如来说到这里,转过身去:“你走吧,我不妨碍你了。” 宵暗见他心情终究好一些,到底也多放心一些,遁入结界之中。 两人在此告别,俏如来仍然联络各处,获取情报,查找元邪皇所在之处。月凝湾在苗疆境内,此时已经不在战场之中,宵暗前往月凝湾,当然要安全得多。 分离之前,俏如来心底里涟漪阵阵,他闭目派遣思绪,此时此刻,梦幻泡影的结界有所松动,他一定神,便赶去鬼祭贪魔殿。 鬼祭贪魔殿里,没人再把策君赶下座位,但这个位子坐得也不舒服,策君想了一会儿,深觉这段日子,到处吃亏,搞不好一会儿佛国解封还要被人打,越想越倒霉。 俏如来出现,就是为了这一点。 与此同时,雪山银燕被元邪皇带走的消息,传到了还珠楼。藏镜人亲自去传达消息,自然不会有错,史艳文担心元邪皇是要换取俘虏,这样一来,战斗更为不易。 “可惜了。”神蛊温皇说:“有一个人,刚刚离开。” 史艳文眼底闪动,到底叹了口气。 “谁,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宵暗走在路上,打了个喷嚏。他避开路上热闹之处,只因为此时此地,他比从前更加弱得可怜,一旦被人世之人发现,但凡比俏如来身手强一点,他未必能够应付。 谁知道半路上,就听见了元邪皇掳走雪山银燕的消息。 雪山银燕,雪山银燕,宵暗想起来了,是俏如来的小弟。他迅速衡量了一下现今的情况,遗憾的发现他就算加入搜寻,也不过是多一双眼睛,且派不上用处。 抵达月凝湾不久,宵暗很快松了口气。 这地方确实没有人。 苗疆多山,群山环抱,碧水一汪,这个地方没人住也没人经过,若有隐居之心,窝在此地至少很清静。 日月轮转,吸收地气之时,一晃就是十多天过去。宵暗勉强吃得半饱,以术力维持此处法阵,让稀薄的地气重新运转。 要恢复到地脉需要很长时间,但暂时稳固地气之后,以法阵可以自动流转,不再需要他留在这里浪费时间。 宵暗回了还珠楼,同时,也遇上了玄狐。 还珠楼里了空了不少,但是有了情报网,凤蝶看着两个魔族结伴而行,为他们指路:“如果我没猜错,他们应当在这个地方。” 玄狐接过了信封,宵暗问的是俏如来,凤蝶也很无奈:“俏如来一直在四处奔走,万一有事需要让楼主知道,才会回来这里。” 宵暗明白了,道:“那我和玄狐同行。” 玄狐心事重重,这段时间也不见宵暗,他知道宵暗手臂为咒术影响,无法再用剑术,但看宵暗神色态度只有厌倦疲惫,并没有太消沉,以及…… “病……” “是身孕。”宵暗一边走,一边说:“变得更大了,行走也很麻烦。” 玄狐看了他一会儿:“他会出生吗?” “嗯。”宵暗一答之下,也愣了愣,又无奈的一笑:“大概会吧,出生之后,再去想其他。” “为何?” 玄狐是个好奇宝宝,宵暗抚摸了一下腹部,迷惑的摇了摇头:“我无法除去他,只好让他出生——若是个女孩子……” “男女有差么?” “有一点吧。” “哪里不同?” 宵暗被他问的一阵子来不及回答,想了一会儿:“我也不知。或许于别人无差,对我来说有点不同。若是个女孩,我或许没那么恨她了。” “你……恨他吗?”玄狐艰难的问:“太复杂了,我无法理解。” “老实说,我也不知怎么解释。”宵暗叹了口气:“先去黑水城吧,别的可以再说。” 玄狐还想再问,宵暗落后他几步,躲进结界之中:“不要告诉俏如来,我回来了。”玄狐听他如此说,便也不再往后看。 玄狐先到黑水城,见到了废苍生,两人说的话题自然而然还是玄狐愿不愿意自愿牺牲,这个话题实在很让人反感,玄狐不愿,也不想听他们那样说。 俏如来和忆无心、燕驼龙一起来,面色要比从前好看很多,玄狐上一次分别吵了架,不愿意见他,生硬的找了个借口走了。这一走,玄狐往后面看了一眼,宵暗照样没出现。 宵暗不愿意让太多人看见他腹部更加明显的样子,这种样子已经不是衣服能够遮住的了。 俏如来查了很多典籍,查过了尚贤宫的记载,也查过了燕驼龙那里的记载,修复地脉确实可行。俏如来还行动力超高的派出剑无极调查六绝禁地的情况,眼下月凝湾和黑水城是有可能修复地气的地方。 说到这里,俏如来就想到了宵暗。 斩龙印真的很方便,宵暗显出身影之时,废苍生吓了一大跳,宵暗安安静静站在俏如来身后。 “我和佛国的术法原理不同,不能同用。”宵暗提前说。 这个倒是俏如来一时间没想到的,不过既然如此,他也不会太勉强这一点。 除了佛门千人用灵力转化地气,还需要不灭火,俏如来一下子就想到了公子开明的三昧真火。 “你留在黑水城稍作休息吧。” “俏如来,关于你弟弟的事,听说了么?”宵暗许久没见他,送他一段路,一边走一边说了雪山银燕最近传出帮助元邪皇的事,俏如来惊讶之下,微微点了点头,又道:“这一趟有劳你了。” 宵暗不再送他。 黑水城多了佛国之人,对于魔世的魔是天生的压制,等俏如来醒来,宵暗找了个安静的河流边,躲起来休息一阵子。 虽然黑水城地气有了,但到底是恢复之中,宵暗一边休息,一边坐在水边,没想到废苍生过了一会儿也来了。 废苍生来了,玄狐也来了。 玄狐和废苍生显然认识,白天的话没有说够,废苍生一边喝酒,一边骂从前的矩子,这个话题太糟糕,废苍生强行扭转了话题,没别的好说,只好说喝酒。 喝酒能忘了很多的事,玄狐不能理解这种感情。 宵暗能够理解,但他不想说话,他从前从来不喝酒,因为不需要忘记什么,现在,他很想忘记很多事情,偏偏,手边没有了酒。没有醉过的人,在某一刻想要忘记一切,是不好的征兆——宵暗很清楚这一点。 不灭火重燃了。策君公子开明蹦蹦跳跳的贡献了一点不灭火的火种,俏如来看着火熊熊燃烧,希望这一点火能够维持地气更好的恢复——这火更快恢复地气,也就能阻止九姐浩劫的屏障。 玄狐从废苍生那里拎走了一坛酒。 公子开明还没有走,他倒是很想走,奈何前面有人拦住了他,那个不是别人,公子开明哎呀哎呀半天蹦蹦跳跳的想要绕过去,宵暗现在的形象有点……刺激魔。 “策君。”宵暗说得很坦然:“有一个办法,能够更快恢复地气。” “哦什么办法来找我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公子开明一口气说完,遮住眼睛的手岔开指缝,宵暗并不打算更多的周旋:“把我封印于地脉之中。黄昏魔族,天赋如此,加上那个魔是我,效果更好。” “这种事情你去找俏如来做啥要找我!” “我不舍得。”宵暗说。 “是我你就舍得了哦!” “嗯,毕竟我们感情不深。” “喂喂喂喂等一下,别说本策君不会封印之术,就算封印了你也解决不了一时半会的问题吧。”公子开明放下手,眨了眨眼睛:“你和俏如来不顺利?” “要学不难,我教一教,策君一定很快就会。”宵暗自顾自说下去:“一举两得,策君真的不考虑,如果是因为那一晚上,我要看不起策君了。” “死小孩不要瞎说,本策君这么多年的清白哦,”公子开明走过他身边,风吹起发鬓和衣衫上的坠饰:“不过,你猜对了,本策君不干——” 宵暗微微转身,看他走得远了。 这一路,自然去伏羲深渊,不知元邪皇是恢复一阵,还是尽快发动攻击,现在战力尽可能的集结。而宵暗心底,也很清楚,不过是这几日的事情了。 俏如来发动了斩龙印,宵暗微微一怔。 他沿着斩龙印的召唤,走到小亭子旁边,远远地,玄狐、剑无极、俏如来都在喝酒。也许是喝酒,俏如来才误发动了剑印召唤他。 人世比魔世更复杂,这是难得的一幕,是宵暗为数不多的看到俏如来在做着和年龄相符的、不是奔波辛劳的事——和朋友喝酒。 宵暗缓慢的、无意识的抚摸他隆起的腹部,远远看着那一幕。 剑无极说话的声音很大,很快,喝的酒也多,但醉的最慢;玄狐喝着酒,总有很多问题,他是好奇宝宝,问得剑无极支支吾吾不知道要怎么解答。 而俏如来,又发动了几次剑印。 宵暗的手心很热,牵着另一只手,就是这样热。他想喝酒,想过去喝,却不能够过去,因为他不仅是魔,还身怀有孕,随随便便走过去就以为能够融入进去,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误解。 他也不愿意被玄狐好奇宝宝无穷追问。 为了俏如来,为了魔世,为了人世,他总有很多的理由。连不喝酒,也是为了保持理智之类的借口,毕竟六修禁体全都是限制。 不能随便说出真心,不能爱一个人胜过本愿,不能沾染污秽,不能被光捉走影子,不能失去骨中骨,不能被撕下凤凰尾羽不能失去逆鳞…… 为了活得更自由。为了不让脆弱和鼎炉拦住他的道路,他选择了另一种不自由。 不自由永远如此,没有人能够真正从心所欲。 为了让自己甘心,他欺骗很多次自己,还准备继续欺骗一些——欺骗自己,俏如来的种种,都是因为爱;而这份爱,他付出的种种,无需回报。 宵暗回过神来,天空渐渐黑了。 人世没有给他太多好印象。 但这一刻的黄昏,彤云昏昏,烧尽艳丽,灰簇簇落在夜空,黯淡的艳丽。 “所以哦她真的是女孩子哦……”剑无极打了个酒嗝撑在桌子上:“你弄大人家肚子还、还带她去打架……” 俏如来闭上了嘴,和醉鬼剑无极无法解释,不管说了几次,剑无极都认定了他始乱终弃,因为当时无极山上,俏如来做的种种。 “他说他爱你,”玄狐也醉醺醺加入话题:“为什么是女孩子……” “不是。”俏如来勉强的说:“不是女……” “那你爱他吗?”玄狐继续问。 俏如来脸上红得不自然,酒气催逼,他不想说话,一片安静之中,俏如来发动了剑印,隐隐约约没有人来,他抬起头张望了一下,确实没有人在附近,于是他趴回去,而剑无极拍着桌子笑:“你这是什么反应哦。” “我感激他。”俏如来难受的闭着眼睛,喃喃道:“我一直都……一直都感激他,还有魔伶……” “感激是什么?” “对不起,我不爱你喽,”剑无极断断续续的说:“但你是个好人……这样那样啦。” 俏如来笑了一下。 “好啦好啦换个话题说哦,再说……” 天黑了。很黑,很黑。月空散漫落下星星。 玄狐解下了墨狂,看向俏如来身后,宵暗站在俏如来身后,看着他。 宵暗不知道该说什么,正如玄狐只是笑了一声,喝醉了的那种笑声。 “宵暗,你现在的表情……”玄狐问:“叫什么?” “嗯,失恋吧。”宵暗说。 “很痛么?” “还好,”宵暗说:“现在还好,以后,就好了。” “那、那就好。” 玄狐走了。 宵暗看着他离开,看着俏如来靠在石桌上,当初,他似乎也是如此看着这个少年,沉沉睡在太阳下的庭院石桌上,满腹心事,睡得不安。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夜空。 ——当真是从何起,从何归,因缘种种,不过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