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我的脸上一直在笑嘻嘻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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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5 “对不起，” 我注视着角落里的女人，喃喃道， “我记得你，但……我又忘了你。” 这是一句自相矛盾的话，但我想她听明白了。 因为她终于收起了笑容。 她恢复了她本来的模样，有点丧气，不够讨喜，还时不时地唉声叹气。 她知道她是一个很扫兴的人，这个世界是这样忙碌，所有人都在琐事中消耗掉了全部的热情，没有人会喜欢她这样的人，更没有人会愿意同她这样的人一起生活。 于是她学会了伪装自己。 她假装成熟，假装懂事，她小心翼翼地活着，给予身边每个人自己也不多的热情，直到她也开始苟延残喘。 她看着我。 脸上的卑怯与讨好已然淡去，只剩下了麻木和怆然。 但也开始有了人样。 她从未像现在这样，有了人样，尽管她还在请求这世界温柔以待， “以后，请你别再忘记我了，好吗？” 我看着她。 我想我此生不会再忘记她了。 我点了头。 “好的。” 我听到了我的声音。 她转过身，身影逐渐透明。我盯着她消失的方向，过了很久，才回过神。 会客室里空荡荡的，只剩Riz一人，他看着我，那双绿色的眼睛笑了起来。 “现在，” 他站起身，电动窗帘缓缓合上，我躺到旁边的伊姆斯躺椅上，闭上眼睛，随着他的声音步入另一个世界， “让我们……开始吧。” 506 我走在漆黑的走廊上。走廊很长，很狭窄，也很逼仄，似乎没有尽头。两侧开着很多窗户，投来五彩斑斓的光，有种近乎瑰丽的死寂。 “这是……哪里？” 我的声音颤抖起来，历经数次催眠，我从未见过如此诡谲的幻境。 “这是你的内心，” Riz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回过头，却看不见他的身影， “我不在这个世界，郁女士，这里只有你自己，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自己面对这一切。” 自己面对……这一切？ 我茫然地环顾四周，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可这一切看起来只是一坍废墟。 “没关系，一切都会改变的，催眠就是让你体验过去，重新获得力量，别紧张，向前走，你的过去就在前面等你……” 我点了点头，刚要抬起脚，却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 “桦姨，叔叔阿姨……怎么样了？” 是……小唯的声音。 声音似乎从离我最近的一扇窗户传来，我连忙走了过去，透过玻璃向里看去。 那是一间病房，黄昏时分，六岁的小唯坐在病床上，侧面对着我，他的脑袋缠了绷带，正抬头望着站在病床边的桦姨。 桦姨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大约是在火灾后，小唯在医院养伤。 “他们……走了。” 桦姨的声音很轻，也很艰涩。 小唯睁大了眼睛。 “是……像mama那样吗？” 原来，他mama已经死了。 现在，我爸爸mama也死了。 桦姨没有回答他，病房里沉默下来。 “对不起。” 他低下了头。 他没有安慰桦姨。当痛苦可以感同身受，所有的语言都已苍白无力。 他抱住了桦姨。 我听到了哭声。 这是桦姨的哭声。她抬起手，搭在小唯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像是在安慰他，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他们是活着的人，也是被剩下的人。 “桦姨，” 过了很久，他终于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是一句承诺， “以后，我和西西一起孝顺您。” 507 他抬起了头。 他挤出了笑。 他们不能伤心太久，在这里，活着不比死了更快活。 只是那时他还能挤出笑，或者说，那时他还能让人看出他在挤出笑，而后来，就没人能看得出来了。 可他的笑也凝在了脸上。 桦姨的身体僵硬了起来，他是个聪明的孩子，几乎在瞬间就觉出了什么，只他什么都没有说。 “西西她……怎么样了？” 他还是说话了，在桦姨躲避他的目光后。 桦姨没有回答。 他没有再等待，直接掀开被子，他的腿打上了石膏，他试图爬下床，却又被桦姨拦下了。 他得到了答案。 “小西她……也走了。” 桦姨的声音依旧很轻，轻到几乎不能呼吸， “她被爆炸……溅到了，很快的，没受什么罪……放心，有她爸爸mama陪着她，她在那边……也能过得很好。” 她的语气很狼狈，与其说这是回答，不如说这是解释，连我都听出了颤抖着的心虚。 我看向了小唯。 他是一个聪明的孩子，我想他一定能发现其中的端倪。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愣住了。 连我都听得出来的破绽，他竟然就这么被骗住了。 他眼里的光一点点地暗了下去，直到凝成一团浓重的雾。 我看着他。 突然想起其实他也只是一个六岁的小孩。 一个六岁的小孩，不应该被世界这样对待。 他坐回了病床，低下了头。 桦姨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过了很久，他开了口。 “哦。” 只有这一个字。 没有哭，没有闹，没有撒泼和打滚，没有拒绝失去和死亡。 他一动不动。 好像从这时起，他就不再是一个小孩了。 虽然看在外人眼里，他是这样的冷漠和无情—— 最好的朋友死了，他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我……去叫医生过来……” 桦姨拿起手帕，擦去眼角的泪，她慌张地转过身，踉跄地向门口走来，我躲避不及，就要与她撞上，却听小唯又开了口。 “桦姨，” 夕阳西下。 他背对着光，陷入了黑暗，病房里没有开灯，我再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是……我不好吗？” 桦姨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没有人能回答他。 他也再没说话。 他就这样静静地坐着，谁也不知道他后来又想了些什么，只知道他坐了很久，大约还活着。 又大约……已经死了。 505 夕阳落尽，没入黑暗。 我转过身，靠在墙上，浑身瘫软，慢慢滑了下去。 原来你也没有好过。 小唯。 在我失去记忆之后，原来你也没有好过。 眼泪落在地上，溅起一星尘埃，和隐约的微光。 不过。 这是火灾后的事情了，那时的我已经失去了记忆，为什么又能看到这些？ 难道……这只是又一场幻觉吗？ “啧，小唯真好骗。” 我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我转过眼。 一个鼻青脸肿、同样缠了绷带的小姑娘正踮着脚，扒着窗户向里偷看，里面声音渐小，她就侧过脸，把耳朵贴在玻璃上，一边偷听，一边津津有味地给出点评。 我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她。 可她却心有灵犀地转过头，与我对上了眼。 然后她笑了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啊呀，被发现了。” 她挠了挠头。 “那个，咳、咳，我们得有三十二年没见了吧？” 她清了清嗓子，有些心虚，想了想，还是向我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大……郁西。” 506 “好久不见，小……郁西。” 我鬼使神差地也伸出了手，双手交握，她的手很热，我的手很冰，我们都呲牙咧嘴起来。 这太诡异了。 三十二年前的我，和三十二年后的我，竟然在一个黑咕隆咚的走廊里见面了。 不过还没等我开口，她就先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我说……你怎么混成这样了？” 我混成……哪样了？ 我连忙看向窗户，玻璃倒映着我的影子—— 那是一个满身血污，脸上习惯性带着讨好笑容的女人。 我转过眼。 小郁西还是从前的模样，虽然鼻青脸肿，但眼里满是不服输的火光。 真好。 我想。 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该有多好。 在奶奶和爸爸mama的庇护下，和最好的朋友一起长大，什么都不用担心，什么都不用害怕。 我没有说话。 我很羡慕她，现在的她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你是来看我的吗？” 小郁西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反而有些期待地搓手道。 就像所有的小朋友一样，她的上句和下句之间毫无逻辑关系可言。 “不是。”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面对她时，竟然一点都不客气。 “那你赶紧走吧。” 她的小脸立刻垮了下来，直接下了逐客令，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模样，然而眼睛又忍不住盯着我瞧，似乎在等我改口说出她爱听的话。 真是会耍赖的小孩。 我笑了起来。 “你很希望我来看你吗？” 她赶紧点了点头。 她一直都是一个给台阶就会下的小女孩。 “我一直都在等你来看我，因为我一直都有话对你说……” 一直都有话对我说吗？ 我惊讶地看着她。 她点了点头，勾了勾手指，示意我附耳过去。 我乖乖地蹲下身，把耳朵凑了过去。 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用此生能发出的最大声音在我耳边吼了起来——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没用啊！活得这么窝囊，真是气死我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