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不会死吧
暑期很长，又没有暑假作业，爸爸给我办了一张新华书店的借书卡，还借来了两本小学课本，让我指导许燚学习。 我知道他很笨，3年前，爸爸就将他送到学校过，他太笨了，被人嘲笑，于是就打哭了两个嘲笑他的人，吓得园方赶紧让他退学了。爸爸求了园方，园方坚决不从，最后宁愿全额退款，也不愿收他。这样算起来，在幼儿园，许燚还白蹭了两天的饭菜。 可我没想到他这么笨。 1＋1=两个1。 我伸出一个巴掌，让他数数，他说那是一个巴掌。 好，很好，一个巴掌。 我太生气了，所以那一个巴掌就拍到了他的胳膊上。 人小的时候，手上毒，我觉得自己的手都发烫了，就有些愧疚，打得有点狠了。见他皱眉看着我，便不自然地说了句，“你看我干嘛？笨死了！” 我看着自己红通通的掌心，反思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苛刻了。爸爸平日里跟他说话，都是轻言慢语的，我却没压住自己的脾气动手打了他。自从两年前，我不愿意当他jiejie以后，就没再打过他了，现在巴掌拍到了他的身上，我却奇异地觉得，他是我的弟弟，这种感觉非常强烈，极其怪异。 我摇了摇头，赶走脑子里奇怪的想法，一看他的胳膊上一个清晰的手掌印，那个掌印已经微微肿起来了，糟糕，不能让爸爸回来见到他这样。 我拉起他的胳膊，放在眼前头，轻轻吹了吹，没想到他这才有些泪汪汪地说：“疼。” 当然疼，我的手也疼着呢。为什么主动打人也这么疼？这样的话，打人的乐趣是什么？我以前在老家和人打架的时候，一直都很爽，真是搞不懂为什么现在掌心火辣辣的疼。 他又说了一句疼，还怪可怜的，我正想给他拿一块冰糕敷一下，没想到他的巴掌就呼到了我的脸上。 很疼。小孩子的心是非常狠的，更何况他一个小傻子，打人的时候，从来都是下了死手的。 我觉得脑袋晕乎乎的，还有精力想，傻子是不是感官很迟钝啊？要不然，怎么会现在才喊疼，才知道还手？ 但，我是他jiejie，我照顾他，陪伴他，他竟敢跟我还手？ 我撑着地板，喘息了好一会儿，等到眼前金星消逝，我抬起头看向他，这个罪魁祸首已经又开始摆弄手镯上那个小兔了。 爸爸前段时间把那两个银镯子送去首饰店，重新给他打了一个新镯子，挂件是他的生肖——兔子，他非常喜欢，整天戴着，想起来了就会拨弄那个小兔子。 傻子，一个红豆大的小挂件，整天都玩不腻吗？宁愿玩挂件，也不愿意学习。我们这种家庭，不学习有什么出路？为什么你不努力一下，变成一个稍微正常的人，不要再这么拖累我？ 我好像被魇住了一样，脑海里一直浮现着爸爸mama和奶奶的面孔。mama和奶奶没了，全都是因为这个傻子，才没的。爸爸一直都很瘦，全是因为cao心他，才那么憔悴显老。 他为什么要出生？ 他为什么要活着？ 我抓起旁边的课本，用书脊狠狠敲他的头，两三下过后，他才抱住头开始躲，“疼！” mama不疼？奶奶不疼？爸爸不疼？我不疼？ 你的疼算得了什么。 你去死吧，你死了，我和爸爸就不疼了。 我追着他打，他无意间摸到了桌子上的水果刀，割破了我的手臂，我手里的书就掉了。看到血的时候，我才回过神来，见他的额头被我敲得一片红，我竟然笑了。不过，伤口处的蛰疼很快就让我笑不出来了，那道伤口还挺深的，血液顺着手臂一直往下流。 我哭得很惨，他好像也被吓到了，两只手捂住眼睛，不敢看。 他从来没有见过血，不知道为什么会对鲜血这么害怕？我来不及想这个问题。 那道伤口抓走了我所有的思绪，我疼得全身出了一层汗，用左手托着右手右腕，跑到了屋门前，拧开门，冲对面的邻居——倒插门的郑叔叔求救，他们家男主内，女主外，郑叔叔这时候应该在家辅导女儿写作业。 郑叔叔果然在家，一见我满胳膊血，地上也积了一滩，吓了一跳，“淼淼，你怎么了？啊，没事没事，叔叔带你去医院啊。” 他连忙跑回屋里，拿了一条毛巾，系到了我的右大臂，然后慌里慌忙地给爸爸的店里去了一个电话，“建平，你闺女的胳膊流血了，我现在就把她送到中心医院，你快来啊。” 他将我抱起来，然后拉着她女儿的手就要慌忙下楼，我被晃了两下，有些不舒服，就转动了一下头，看到我家的屋门时，我小声地说了一句，“叔叔，许燚也在家。”他又费劲爬上楼，使劲拍门，很久之后，许燚才来开了门，而我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有些头脑不清了。 等我意识清醒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躺在了医院里，一旁的爸爸眼睛很红，弟弟的脑门上被涂了一层东西，油亮亮的。 “爸爸。” 爸爸坐到床头，把我抱在怀里，摸了摸我的头，问：“淼淼，你怎么样？头晕不晕？胳膊疼不疼？” 我看着一旁安静站着的许燚，说：“有点儿晕，也有点儿疼。爸爸，我不会死吧？” “不会的，淼淼，你别乱想。” 爸爸吸了吸鼻子，说：“嗯，那就好。你饿不饿？爸爸出去给你买饭吧。” 我望了一眼窗户，天都昏了，但我不饿，“我不饿，爸爸你去吃吧。” “不饿吗？那等会儿吧，等你饿了，爸爸再给你买。” “爸爸，我饿了。”许燚皱着眉说道。 “你饿了，也得忍着。”爸爸情绪很激动，深呼吸了几口气，又说：“你怎么能拿刀攮你jiejie？” 爸爸对他一直很温和，这还是我第一次见爸爸训斥他，我觉得很畅快，就恶劣地希望爸爸能够再严厉一些，严厉到把他丢掉。 “是jiejie先打我的。” 这个傻子，竟然揭我老底，我连忙开口说：“爸爸你别怪他了。都是因为我脾气不好，先打了他。他还手后，……反正都是我的错，我是jiejie，应该让着弟弟……” 我皮肤很黑，被人打了看不出来，爸爸知道。 果然，他生气了，“你jiejie打你也是因为你是她弟弟，你看她怎么不打其他人？你忘了前两年你被人欺负的时候，她帮你揍人了？她有什么好东西，都给你了，你真是……” “没有别人打我，是jiejie打我。” “她能无缘无故打你？以后，她打你，你不准还手，听到了吗？” 我得意地看着许燚，但他看不懂我的得意，只是垂下眼皮，不情不愿得点了点头。 爸爸又摸了摸我的头，说：“咱们家没有谁让谁的规矩，谁对就听谁的。爸爸知道，你照顾弟弟辛苦了，淼淼是个乖孩子，爸爸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嗯，爸爸，我饿了，你去买饭吧。” “好，你先躺着，别乱动啊。” 爸爸想带许燚出去一趟，但爸爸刚才向着我，许燚还在生闷气，所以拧着身子不跟他走，爸爸无奈之下，只得交代他让他别乱跑，就一个人出去了。 等屋内就剩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许燚从空病床上跳下来，用力拍上我的胳膊，“臭jiejie，爸爸骂我，讨厌。1、2、3、……1、2、3” 我看着自己的左臂，任由他打完，问道：“你数什么？” “jiejie打我很多下，我，还没。” “爸爸说，我打你，你不能还手。” “以后不能。” 很好。有仇必报，是我的弟弟，像我。连1＋1等几，都不知道的人，竟然记仇到几个小时后，从我身上讨回去。 我吹了吹自己的胳膊，问道：“以后，是什么时候？” “爸爸回来后。” 我冲他笑了笑，使劲扇了他的肩膀几下，在他的手落下来的时候，将左臂凑了上去。 爸爸回来的时候，见屋内的医生在帮我重新包扎，吓了一跳，问清事情原委后，他咬牙咬得腮帮子都在抖动，但他高高举起的手掌没有落到许燚的身上，而是落到了自己的大腿上。 爸爸太温柔了，还是毫无怨言地当许燚的爸爸，我也只能继续做许燚的jiejie。并且，我明白，爸爸的现在，就是我的以后，不管我情不情愿。 不过，爸爸却不敢再让许燚跟我单独相处，我刚开始很开心，但是看着爸爸越来越劳累，我还是在快开学的时候，表示自己可以走读，每天都可以照顾弟弟一段时间，爸爸摸着我的头说不用了。 我天真地以为，真的不用了。 却在第一个假期里，知道许燚再次被学校退学的事情，爸爸看上去还好，并不是很失望，可能他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吧。但是，不到绝望的时候，人们即使做好了准备，还是不免抱有侥幸心理，总认为也许试试，就有另一种可能，爸爸在对待许燚的时候，一直这样。 许燚，却总是将这种可能掐死，将爸爸的期待磨灭。 他的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尽头，没有任何其他可能。 那短短的两天时间，让我知道爸爸终于接受了林奶奶介绍的媒茬儿，已经跟一位阿姨见过面了。爸爸是这样说的，“淼淼，爸爸最爱的人就是你和弟弟，但是爸爸现在一个人照顾不了你们两个。你介意有个人来照顾你们吗？” 我当时应该很慌乱，我可以从爸爸失落的表情里读出来我激烈的反应，“爸爸，我可以照顾弟弟的。我们以后都会很乖的，我再也不会打弟弟了。” 爸爸勉强扯起嘴角笑了笑，“嗯，吃饭吧。” 这之后，他没再提过这件事情，但是我放寒假的时候，爸爸却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认识。 王阿姨对弟弟很好，她不厌其烦地给弟弟剥虾，剔鱼刺，弟弟看起来并不排斥她。许燚那么慢熟的一个人，看来王阿姨已经接触他很久了。 我看了一眼有些忐忑的爸爸，让服务员重新帮我拿了一套餐具，换掉了被王阿姨夹的菜污染了的碗碟，沉默地开始吃饭。 我消极的反对被爸爸无视，他很快就将王阿姨接到了家里。这套房子，终于有了一位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入住。 “王阿姨的前夫家暴她，致使她怀孕八个月的时候流产，zigong受损，生不了孩子，以后会对你和弟弟很好的。她是个很可怜的人，淼淼，你现在可能不懂，但是爸爸希望你能够慢慢接受她，只要你放下偏见，就会知道她是个很好的人。” 我存着这样一句话，观察了王阿姨一整年的时间，发现王阿姨在爸爸面前对我和弟弟很好很热情，没有爸爸在的时候，她会冷淡很多，但却没有做出苛待我们姐弟的事情，算得上一个很宽厚的继母人选了。 所以，我在初二的寒假里，叫了她一声阿姨。 一个得靠我爸爸养活的女人，来了我家，以后就要伺候我们爷儿仨，当得上我的阿姨。只要她能够好好照顾爸爸和弟弟，让我能够专心学习，我不在乎她跟爸爸什么关系，反正她生不了孩子，威胁不到我和弟弟。 当遇到“外敌”时，我迅速将许燚归为盟友，虽然我都不怎么跟他说话了，但是只要他是我弟弟，那也算是一个支撑，我不是一个人，我有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