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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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逍遥去星宗,捎上了飞渊。他能代表刀宗的门面,飞渊作为归海寂涯的女儿,也能代表剑宗的意思。 两个宗门一起出面,丹阳侯一开始不大愿意,后来禁不住飞渊激将法。答应了下来,答应了之后就开始谈条件了。 “我师兄一直心疾缠身,想请贵宗的离火无忌来诊脉,调理调理心脉。”丹阳侯把谈条件的话说得很傲慢:“你若是不放心,也可以一起上门来。” 风逍遥想了一下:“我问一问二师兄。” 丹阳侯冷笑起来:“你们要救人,求上门,连这点小事也不允么?” 风逍遥也不知道为何就犹豫了一下子,二师兄是一定会答应的。他点了点头,答应下来:“好,此事我应下了。” 丹阳侯看了他一会儿,也不知道为何浮起了怒色,道:“等你们说服泰玥瑝锦那个女人再说吧!”他扔下两人就走了,虽然是走了,也答应了下来,飞渊拉了拉风逍遥道:“走吧,咱们顺便去一趟万学天府。” 泰玥瑝锦对飞渊这个剑宗小姑娘要客气一些,听她提出的要求,眉毛微微挑动:“原来你们还不知道,离火无忌已经来过了,我也已经答应了。”飞渊一怔,立刻换了一番说辞,把泰玥瑝锦夸得心花怒放,过了一会儿泰玥瑝锦抬手拦住小姑娘的天花乱坠,笑道:“你们不知,崇贤……我儿原本与离火无忌有师徒之谊,他求上门来,又是四宗相关之事,我自然愿意相助。” 风逍遥确实不知道,摸了摸鼻子,过了一会儿两人告辞离开,飞渊忍不住咂舌:“原来宁师兄认识这么多人。” 风逍遥道:“嗯,他脾气一直都很好。”回过头看了一眼:“可我总觉得学宗宗主不是那么高兴,飞渊,你有没有这种感觉。” 飞渊掩面点了点头:“原来你也发现了。” 泰玥瑝锦确实不太高兴,理由和离火无忌有很大的关系。因为一开始离火无忌就没来找她,而是去托了檐前负笈,想找逍遥游帮忙。檐前负笈随口一提,泰玥瑝锦立刻察觉出其中阴险的地方——离火无忌故意的! “请逍遥游帮忙,这事本就难以成事。但泰玥瑝锦一直刻意压低逍遥游的影响力,以免让人心流向别处,她知道了此事,要想阻拦,唯有答应帮忙,”离火无忌喝了杯茶,又看了看千金少:“但真不真心,愿不愿意尽力,就难说了。” “好歹是宗主,不至于那么小气吧。”千金少笑嘻嘻的说:“让风逍遥去头疼吧。” 离火无忌看向外面,几个小孩子都在等待宗主出去见面,他已经把这几个孩子的身世和性情都摸过了,天赋都还不错。千金少咳嗽一声,道:“二师兄,你真的不在意?”离火无忌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啊?” “让风逍遥和无情葬月……” “他们没什么,有什么我也不在意,我和小师弟之间,先是师兄弟,”离火无忌看着外面:“师兄弟之间,也是不会变的。只消我们都明白,别的……就不必多说了。” 千金少决定等风逍遥回来拷问一番,什么叫不必多说,明明二师兄已经想了很多了。 风逍遥回来的时候,离火无忌带着几个新入门的弟子去安排衣食住宿,介绍一些管事和师兄。说到无情葬月,风逍遥很坦然——他自己本来就知道没什么,别人说又怎么样,打小时候他就不喜欢天元地织之间只有一种解释。 千金少为他愁烦:“你倒是想得开,可我觉得二师兄根本是认定了你们有什么,还想成全你们。” 风逍遥笑了:“二师兄是一直帮忙的,是不是他觉得飞溟好了以后,我们就能双宿双栖,还他清净?”他越想越觉得二师兄能干得出这种事,千金少笑了:“那你完了,二师兄想干什么,我看你还真的掰不过来。” 风逍遥也只好苦笑,道:“我们真没有。” 是有过一点什么的。 风逍遥想了想,那点少年时脆薄鲜亮的记忆里,他喜欢给月当大哥,四个人里面,他最偏心月。花痴最在意盈曦。月,一直都安静的跟着他,他们什么坏事好事都一起去,直到……在桃源渡口,他没能踏上同一条船。 有几年他一直都不甘心,但内战之后道域也不安稳,一旦走了,他怕回来时见到的就是烧得干净的啸刃峰。年少的深情淡了,渐渐褪色成了担忧和怜惜,但月其实并不是他本来以为的那么柔弱,坚韧是在魂魄之中,骨血之中的,他的小弟比他更执着,更要强,更能忍耐。 他从前觉得要保护月,要让这世间对地织的无形的压力不至于落到月的身上,可最后这点压力比起月承受的,不过一片鸿毛。 “爹亲。”胜儿的声音远远响起来:“爹亲,你回来了!” 风逍遥从过去的思绪里抽身,就看见胜儿挣脱了离火无忌的阻拦,跑到院子里,身上都是泥泞。 “怎么弄的……” “他去山下帮忙,弄得都是泥,”离火无忌神色淡淡:“我吩咐厨房送水来了,一会儿好好洗一洗。”最后一句话是对胜儿说的,胜儿扬起泥巴糊得一塌糊涂的手:“爹亲,我就不抱你了。” 风逍遥哭笑不得。离火无忌又看了他一眼:“学宗那里已经答应了,你有空去一趟。”风逍遥叹了口气:“我去过了。”过了一会儿又道:“二师兄,星宗想请你去给颢天玄宿看诊……” 离火无忌微微一怔,过了一会儿,淡淡道:“好。我知道了。”大概是丹阳侯觉得每次都要偷偷请他麻烦,这样还更方便些,当正式的人情往来。离火无忌回了屋子,过了一会儿水送来了,胜儿小麻雀一样的跟风逍遥说着话。 一开始都是在说在山下跟人家玩儿的事,又说到了中元节。中元节就在几天后了。道域不敬鬼神,但生者悼念死者是不禁止的,离火无忌换了外衣,想得出神……中元节他打算下山。无情葬月的事,到这里他算尽力了。中元节一过,再过一阵就是中秋,中秋之后,大雪封山之前,刀宗还要采买一些……这样一年又很快就要过去了。风逍遥陪胜儿,他就能在这个冬天把新收的徒弟教一教,先是认字,认药材,再教基础的药理。 还有一个徒弟,是檐前负笈塞给他的,但那个徒弟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了。禹晔授真听舅舅的意见跟他学了三个月的药理,把药材认全了,开始学着配药……感兴趣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药丸。后来荻花题叶想勾走禹晔授真,他对泰玥瑝锦告了一状,泰玥瑝锦虽然听他的赶走了荻花题叶,管束禹晔授真,到底面子上不想再忍了,也就没了往来。 离火无忌心想,太聪明的人,往往不难猜。傻子才难猜,可惜禹晔授真不懂其中道理,要是跟着荻花题叶去了中原,还不知道会惹出什么事情来。不知深浅的少年人,父母管不住,将来说不定要别人来管,到时候就不只是拘束着不让出门了。 这一次他挑的徒弟,年纪还很小,看不出以后会不会太聪明——还要好几年才看得出来。 胜儿洗好了澡,凑到父亲身边深深闻了几下,离火无忌还没发话,风逍遥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 “不许胡来。” 胜儿笑嘻嘻道:“爹亲,父亲身上好香。” 傻小子,离火无忌心里这么想,筷子扒完了最后一口饭,道:“小师弟,剑宗可要我陪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去就行了。”风逍遥顿了顿,筷子夹了块rou,添了离火无忌碗里:“这回多有劳烦了,二师兄。” “不必这么客气,”离火无忌说的很真心:“若是飞溟能无事,我也很高兴。” 风逍遥还没说话,胜儿突然插了一句:“爹,父亲,你们说的是那个剑宗的大英雄吗?” “哈,大英雄……是啊。”风逍遥笑了:“你爹和他是好朋友,打小时候就认识的。” “哦……”胜儿慢吞吞的说:“我听说他是地织,地织的武功也能练得那么好啊。他是不是还用一把邪门的剑,叫……血不染,是不是有了血不染才那么厉害的?” 离火无忌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风逍遥看了二师兄一眼,看向胜儿。胜儿微微一颤,已知道说出口的话很不妥当了,又看向父亲,可离火无忌的目光更冷,过了一会儿,风逍遥咳嗽了一声,道:“你从哪里听了这些乱七八糟的话,嗯?快吃饭,以后不要瞎胡闹。” 胜儿一缩头,低声道:“又不是我说的,别的师兄弟都说,爹亲你和那个……” 离火无忌冷冷道:“那个什么?既然有胆子说,就说清楚些。” 他们的院子在神刀宇的角落,远,但还是能听得到哭声飘出去。 离火无忌去厨房找了根细木棍子,叫儿子跪在院子里,脱了衣服打,打到三十多下,胜儿哭得趴在地上了,风逍遥也不敢多说什么,胜儿一边哭,一边说,说外面人都说爹亲不留在啸刃峰就是不喜欢父亲,说无情葬月一回来,大人们都说当年爹亲是怎么翻墙也要出去跟人家好的。他不喜欢无情葬月,有什么不对? 这话出来,风逍遥只有苦笑了。 原来,他们身边早就传遍了,只不过是不曾透到他们耳朵里。这些话要是假的,说清楚也就罢了,说得不清楚,只因为泰半都是真的。风逍遥拦住了离火无忌,看儿子背上的伤痕累累,低声道:“二师兄,别怪胜儿了。” 离火无忌扔了棒子,却对胜儿道:“那又如何?别人说什么,你都要信么?说好信,说坏也信,风吹一阵就倒一边,我都替你累得慌!你刚才说得那些话,是别人的话还是你想说的话,怎么那么聪明,你这么聪明,是不是还要我来夸你?” 胜儿一下子就迸出了泪,离火无忌望着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他看着胜儿咬牙爬起来,冲出院子,跌跌撞撞跑了。 风逍遥追了出去。 外面还没听到这动静,他追上去抓住了胜儿,拉到一处空的院子里。胜儿一下子哭了,又委屈又羞恼,风逍遥看他哭了,反而不好再说什么。 他指了指外面:“再哭,一会儿宗主都要听见了。”胜儿一下子不敢哭了,捂住了嘴,风逍遥笑道:“你是替二师兄……替父亲委屈了么?” 胜儿不敢看他,风逍遥摸摸他的脑袋,道:“你父亲不委屈,他心里清楚得很。他怕的是你走错了路。来,让我看一看背上伤的怎么样。”胜儿不想让他看,风逍遥硬把他掰过来,背上伤痕累累,但只是伤了皮rou,养几天就好。 他随身常带着金疮药,水囊塞子拔开,浇了水,胜儿一个哆嗦,咬着胳膊发抖。药粉撒了上去,风逍遥看了看黑漆麻乌的屋子,叹了口气:“我去找些蜡烛和衣衫,你可别再跑了。这样跑出去,笑你五年还不够的。”说完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