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杜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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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火幽幽,外面的庭院一片寂静。遥远的围墙外,似乎布谷鸟还在低低的叫着不如归去,飞凕睁着眼睛,白天嬷嬷带着他去看娘亲,娘亲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手发颤,回来的路上嬷嬷吓唬他不能乱问乱打听。 “这阵子外面都在抓无常元帅,坏孩子说了坏话,无常元帅就要上门来打人呢。他拿着那种又长又有刺的长鞭子,打人可疼了。”嬷嬷把他赶进屋子里:“飞凕少爷是好孩子,早早睡,别起来。” 黄昏就挂上了白灯笼,一群人走来走去,他看到了父亲换上了白衣服,走到了另一侧走廊尽头,不见了。 有一种恐惧让飞凕抿紧嘴唇,轻轻下了床,推门出去,小心的绕了几圈。月光薄而冷,春日多雨,打湿了的绿枝低垂下来,拦在走廊的一角。那里透出了淡淡的光,缭绕缟素雪白,飞凕下意识的想要跑过去,他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岳万丘被迫仰着头,胡乱的呼吸呛咳出喉咙,背脊压在棺木上。他自然不情愿,低声的念着“玉千城”“神君”“快住手”之类的话,双腿无力的垂荡在压住了他的神君的身侧,紧密处耸动的厉害,时不时发出含糊的呻吟。 “她死了,你是不是很伤心?” 神君好整以暇的擦了擦抽出来时连带而出的黏稠的液体,声音平静欢喜,灯笼挂在两侧,雪白的“奠”字飘飘荡荡,在没人敢过来的夜里,岳万丘痛苦的咳嗽,咳出了血。 “你不该在意她,她只是飞凕的娘亲。”玉千城把腰带圈住了缟素的麻衣,捆住人一样的用力打结:“你才是我的人。过一阵子,带飞凕来见我,认认我这个亲生的爹。” 岳万丘无力的滑下去,跪在地上,他咳嗽了很久,直到玉千城离开还在不断地咳嗽,惨淡的血迹斑斑点点,落满了素白的衣衫。 飞凕小时候很会说话,大概就是那种会对年长者说一些天真言语的可爱孩子。长得也是真可爱。从什么时候变得少言……想起来应该是进了修真院。 以他的资质去修真院,本没有这个必要。月末放假回来,这孩子抱着爹哭了,怎么也不愿意去,岳万丘也不想送他去,拖了几天,飞凕以为赖掉了,还是被送进去。 他爱说话爱撒娇的习性改了一大半,从此沉默了起来,在亲近的人面前还要好些。岳万丘为此烦恼了一段时间,甚至去修真院走了后门,希望剑宗出身的教师帮飞凕挡一挡同学之间的欺凌,可这很难,后来飞凕回来有了笑影子,身上伤也少了些,岳万丘难免很高兴,哪怕问出来是刀宗的小男孩护着飞凕,他也不计较了。 长到八岁,能闭紧嘴巴是少年人不懂的、世间可贵的优点之一,比如这一夜,飞凕看着神君旁若无人的离去。事实上只有他一个人目睹了一场他理解不了的粗暴情事,而他在那一刻牢牢记住了他的亲生父亲不加遮掩的残酷和兴奋的笑容。 在一年后的春天,他问父亲,为何娘亲想要葬在桃源迷津不远处的树林里。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春天柔软的泥土里,沾了很多泥土。于是岳万丘没有怀疑这个问题,而是说:“你娘亲遇到我,是在前面那片树林里,你看,那里的树上还有个鸟巢,她说从前见到……我时就有。” 深绿浅绿交叠的树林,飞凕站在树下,一只鸟蛋落了下来,他惊愕的张开唇,胖胖的鸟受了惊吓一样,展翅飞走,掠过树枝和薄叶,青色的浓云里露出一小片碎裂开来的天空的灰白。 不如归去,不如归去。岳万丘苦笑着说,死亡倒也是一种归宿了。他慢慢地整理坟头野草,整理贡品,有那么一刻,飞凕有强烈的冲动想要问清楚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但他什么也没说的低下了头。 不久后,他见到了神色柔和,态度可亲的神君,在一个柔软动听的故事里,他是神君的孩子,只因为神君要保护他,交给了义父夫妻抚养。如今,差不多他也到了可以理解大人苦衷的时候了。 飞凕维持着沉默,低下了头,什么也没说。过了没多久,岳万丘帮他收拾东西,送他去修真院,飞凕想着马上要见到的人,心里慢慢松开了一些,好像又能喘气一样低声说:“父亲……” 岳万丘笑了:“又能见到你大哥,你不高兴了?” 飞凕摇了摇头。 晃晃荡荡的,遥遥飞走的鸟。坠下的鸟蛋落在了泥土上,无声地裂开来,他弯下腰捡起了斑驳灰褐的鸟蛋,听见上面嘲讽的布谷鸟大声喊——不如归去,不如归去。 娘亲的墓碑前面简薄的公平,素花素果,他蹲下去把裂开的鸟蛋放在白瓷盘里,双手合拢祷告。 ——娘亲,安息吧,我绝不会像你一样。 鸟蛋,嗷嗷啼哭,布谷鸟,春天。微雨,夜蝶,素白的灯笼,飘远的身影。 无情葬月痛苦的摸索了一下,手指碰到了硬邦邦的东西,他立刻弹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息。乌沉沉的船舱里,伸来一截扇柄,挑起他的目光,阴柔细腻的声音轻轻说:“你做了噩梦。” 荻花题叶坐在船边,微微笑模样,看不出喜怒,无情葬月不回答也无妨,他依然在多情魅惑的挑动心绪,慢慢悠悠道:“月,还有一天就到了,你不出去看看?” “大哥在外面么?”无情葬月抿紧了唇角。 连这一句话,都能用掉他一日的话语,荻花题叶倒了杯茶递给他,往外面看去:“大哥在,雪也在。” 无情葬月喝了一杯茶,不够,支撑着血不染站了起来。 小船飘飘荡荡了几日,经过沉香兰居。沉香兰居在道域一角,不引人注目,从前他们几个就跑出来,在这小小的乐园里打发时光。离开沉香兰居以后,离中原和苗疆渐渐近了。 风逍遥回过了头,打了声招呼:“月,你醒了哦,酒喝不喝?” 玲珑雪霏不由道:“大哥。”风逍遥笑了一声。 “感觉如何,月?” “没事。”无情葬月简短的说。 茫茫水天,看不出这趟旅程接近终点,但荻花题叶这样说了,他就没有怀疑的意思。空气中弥漫着水汽浓郁的气息,他站在风逍遥身边,一点若有似无的淡淡的气息拂来,吹入了被噩梦惊吓而惶然的心中。 一只手轻轻探过来,捏了捏他。风逍遥转过眼,道:“我们就快到中原了。” “或许是苗疆呢?” “都好,花,你喝不喝酒?”风逍遥回头说:“你要注意了啊,月身上染上你的味道了。” “这可不能怪我。” 无情葬月不习惯这样的调笑,伸手过去,也轻轻捏了一下,他很小心,几乎看不出来。风逍遥立刻会意,微微笑了一声,喝了口葫芦里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