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五条悟（事后，记忆恢复，下）
暴风雨在第二天下午停下了，然而任何人抬起头，就能看到城市正上方那片倾覆了整个城市的灰云旋涡。 “目前气象监测局正在讨论是否要人工干预云层……” 横滨车站外，鸢发男人一袭黑色风衣，双手环胸靠着柱子。有数千急着逃离这座城市的行人从他身边疾步进站，然而男人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仅仅只是闭着双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哟、你这家伙。” 突然，他周围的喧嚷声化作了数个加快的脚步声。男人睫毛颤了颤，慢悠悠地睁开双眼。一个带着黑色帽子的橘发青年站在他几步之外。 “这个看上去很欠揍的眼神，看起来你还真有几分像是太宰啊。”橘发青年用怀疑的语气道。 “嗯，谁知道呢……也许是假的呢，毕竟我也不像蛞蝓这样会自体分裂。” “那么，”青年咧开嘴，猛然挥出一拳，“你也知道说这种话会挨揍——吧！” 剧烈的劲风刮起橘发青年的衣角，带起了他腰间挂着方块形饰物的腰链。鸢发男人轻飘飘地往旁边挪了挪脖子，碎裂的石柱轰然断了半截，碎石哗啦啦落在地上。 鸢发男人一边躲，一边用手指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小心些，这可是我亲爱的给我买的大衣——啊，中也有吗？没有吧。” 中原中也一言不发地再次挥出一拳——他这次动作极快，掌心隐隐泛起橘红色的暗光，空气中发出尖啸声。然而鸢发男人面对着这样的一击，只是轻飘飘地垂下眼眸。 无声的震荡。 未着绷带的双手在胸前牢牢接下了这一击，那能撕裂一切的力量瞬间化为无形。 橘发青年眉头紧锁地看着他，然后收回了手：“你是真的啊。” “是真的哟。” “……那你背后那根东西是什么玩意？”青年指了指他身后。 刚刚断裂的柱子旁，不知何时多了一根硕大的rou触。触手在半空中扭来扭去，看上去竟像是有人格般忧心忡忡。 “哦，这个呀，是我家阿娜答哦。”太宰治破天荒地露出了一个堪称温柔的表情，还伸手安抚了一下那根触手，“别担心，我只是在和同事叙个旧。” “……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中原中也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压了压帽子转身离开，“算了，我也只是奉命来看看你是不是真货，下次见面就杀你。” 对方的身影消失后，鸢发男人缓缓收回目光，靠着另一根柱子闭上眼睛。几分钟后，一个墨绿发青年从人群中喘着气跑来。 “阿治、你没事吧，刚才是怎么回事？”要不是太宰治阻止，在触手预警的瞬间他就赶回来了。 鸢发男人十分顺手地从他手中接过冒着热气的塑料袋：“啊，是这样，我想偷他的摩托车胎来着。” “……诶？” “开玩笑。他是来送东西的。已经送到了。” 茏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鸢发男人，然后很快发现了异常，对方腰间似乎隐约鼓出了一小部分——毕竟衣服是他亲手给对方选了穿上去的。 “那是什么？”他好奇地问。 “一个已经派不上用场的小玩意。”鸢发男人又把塑料袋塞回茏手里，示意了一下顶端的结。不得不说，这行为和故意让心仪对象帮忙拧瓶盖如出一辙。“我不会让它被派上用场……为什么是豆沙包？” 他似乎很不情愿地剥开一小角包装纸。 茏随口打趣道：“我以前在筑地市场打工的时候就知道，如果在海边拿着面包，有可能会被饥肠辘辘的——” 半句话还没说完，两人眼前闪过一丝白影。 “——海鸥给盯上。” 太宰治盯着上空已经飞远的海鸥。半晌过后，他似乎反应了过来，然后用一种悲伤的语气说道：“阿茏，我午饭没有了，我不活了、要跳海了。你快用你无敌的触手想想办法啊。” “……”他分明看见在海鸥冲下来的瞬间，是对方先一步松手了，“阿治你是故意的吧？” “可我不想吃豆沙包。”对方完全没有被拆穿的反应，语气里甚至透着一丝理直气壮，“不行吗？” 茏叹气，将另一个饭团的包装分成两半：“鲣鱼饭团，你不一定会喜欢哦。” “黏黏的，有点恶心。”他虽然这么说了，但仍是接过半个饭团开始咀嚼。 茏将剩下半个塞进嘴里，然后看向周围匆匆赶路的人群：“今天好多人啊，可能要等好久才能上得了车。” 在昨日得知对方真正的名字后，茏第一个想到问题是——若横滨本身有一个太宰治，那异世界的同位体在同一处出现，会不会有危险……？ ——无论如何，还是应该先离开横滨、去到东京。 两人混在人群里向着车站入口前进，在漫长的等待后，他们终于进了闸口，坐扶梯进入了地下发车层。 车站广播传来播报：“即将，东京开来的港特急线还有十分钟到站。请乘客做好准备……” 轰—— 广播声被另一个沉重的声响取代了。 sao乱与叫喊声从前方传来。前排的人纷纷向后逃窜。 “发生什么了？”“海水涌进来了！” 墨绿发青年抬起头，只见轨道上、隧道的尽头涌来大量的水流，几乎毫无停留地就涌上了站台，而仅仅几秒间，站台的水位就涌到了脚踝，似乎完全没有排水的迹象。众人尖叫着往楼梯与扶梯上跑，出口处已经被挤满了。 海水……？横滨站离港口有这么近吗？ 茏来不及多想，紧紧抓住鸢发青年的手贴着墙壁防止被人群冲散。 水上涨的速度飞快，一会儿已到小腿。而此时广播仍在播报着：“即将，东京开来的港特急线还有五分钟即将到站……” “这种时候还有列车要进站？没有通知中途停下吗！”“外面也有水涌进来了，又开始下雨了！！”人们恐慌地尖叫着。 “港特急线，是从涉谷站开来的吧。”太宰治忽然开口道。 青年回答道：“是的，的确是连接涉谷与横滨的列车线。” “……涉谷。”鸢发男人的眼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果然躲不过啊。” “——我们一起逃吧。”茏张开双臂拢住男人，把脑袋压到男人的肩膀上，在嘈杂的环境音中贴着对方的耳朵，深吸一口气再次重复道。 “逃吧。” 鸢发男人的耳边是温热的吐息，他顿了顿才说道：“阿茏，不打算像上次一样救人吗？” “我害怕。”墨绿发青年以前因为一无所有而无所畏惧，现在却因为有了恋人而束手束脚。“我不想阿治再一次离我而去了。” “……” 两人两颈相交，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去吧。” 在纷乱的环境中，太宰治抬起眼，示意正上方的通风管道闸门，“先把我送出去。” 太宰治贴着青年的耳朵，语速飞快：“这不是普通的水，但你的领域有五百米，足够将所有人送出去。之后的列车上应该也有咒灵，你要小心。” “但、” “只有你能救所有人，所以你去吧。” 他又轻轻加了一句。 “……你不是，还要带我回东京吗？” ——几乎是下一秒，水流冲进电路，整个地下层的灯光全数熄灭了。 青年将随身物品塞进塑料袋交给对方。“哐当”一声，上方通风管道栅栏门的旋钮被触手拧开，又有触手缠上了的肩膀与大腿。 他扶着鸢发男人的腰，向上施力将对方送入半空中。松手的那一刻，茏怀中空落落的，心中涌上一股失去重要之物的紧张感，竟有种强烈的分离之痛。 墨绿发青年捏了捏胸口。 ……阿治、真的不会走掉吗？ 突然，半空中落下了什么东西。茏下意识接住，发现竟是自己刚才交给男人的手机。 “我们做个约定吧。”太宰治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一瞬，茏借着触手，察觉到那颗胸膛里的心跳得极快。 “……‘喜欢（すきだ）’。” “诶？！”茏一瞬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对方的声音有些低哑：“对我、说‘我喜欢你’、或者……‘爱’都可以。” 茏没有犹豫地说道：“——我爱你。” “……再说一遍。” “我爱你。” 墨绿发青年又说了一遍。 “我爱你。” 又一遍。 “我爱你——说几遍都可以、想听多少遍都可以，只要阿治想的话。” 墨绿发青年的眼睛明暗闪烁，强烈的人性让心跳得飞快，与对方的心脏几乎是同一频率。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受到了喜悦与期待。 “……” “……无论发生什么，每两小时都要给我打一次电话，然后对我说这句话……在我说停下之前，你要一直说下去……你、可以做到吗？” 鸢发男人说完就紧紧地闭上了嘴唇，在无人看到的情况下咬住了舌尖。 喧闹的人群中，根本无法捕捉到墨绿发青年的声音。然而在黑暗中，有触手尖尖轻点上男人的心口，隔着衬衫慢慢写下两个平假字。 【好（はい）】 …… 齐腰的水流中，人们忽然感到有绳索般的东西缠上了腰肢，然后一个个被送上了地表。 墨绿发青年最先是站在墙角，随后逆着人群走进没过胸膛的水中。他像是个掉了队一般，用发亮的暗绿色眼睛注视着最后几个人离开这里。 海水发出吼声，向着出口处冲去。然而巨大的触手花突兀而狰狞地绽放在通道口，将扑上来的浪翻卷回地下层。 “不管你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你过去。” “我的恋人还在等我……结束以后，我可是想要好好撒娇的呢。” 墨绿发青年快乐又轻盈地说完这句话，随即被涌上来的海水淹没了头顶。 －－－－－－ 车站外，太宰治在避雨的人群中站定。 车站的时钟显现的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分。 他垂下眼，握紧了手机。 【……这次先离开的人不是我。】 【是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