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星宅 - 言情小说 - 太平佑尘(GB / 男mama)在线阅读 - 第六章 雅止诗会(2)(有彩蛋)

第六章 雅止诗会(2)(有彩蛋)

    戌时,龙津桥,蔡府醉鹤园,雅止诗会已拉开了序幕。

    醉鹤园是一个布局精美的园林,乱青板石铺地,斗冰裂纹,向前约莫五米,设有一宽大的八角亭,入亭后向左看是菰蒲连荷,溪水粼粼,令人爽气觉来,向右看是奇观妙景,虫草鸣幽,片片茉莉,丝丝眠柳。石景呈环抱式于亭周身,石群颜色雪白,其质通透,其形如山,高一米余,凡过往人丁无不为此而驻足。

    凉亭通体由杉木打造,内有三把紫檀太师椅,中间坐着的是当朝宰相的心腹,太宰蒋知明。左边是已到了杖乡之年的前观文殿学士李守森,右边是宋尘安之父,吏部尚书宋言亭。由这八角亭为中心,醉鹤圆的走廊呈正方形将其包围,廊中站着的则是一排排佳人才子,有名气的更靠近庭院,或是端坐在石椅之上,远远望去,偌大的庭院聚满了人群,只留八角亭一处颇为清闲。

    这诗会的坐席安排虽然严谨,但诗会举办后却是颇有自然的散乱,醉鹤园非常大,因此众人活动的空间多,当然就要彼此探讨诗词歌舞,若有才子存备佳作,一般就直接与众人品评,甚至也有不少渊博大家在演讲,他们不坐在八角亭内只因为他们不是此次诗会评委,虽没落的这个荣誉,但话还是要多说的,便是一番“此乃国之栋梁之才”的彼此吹捧。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递来写于宣纸上的诗词,要么是园外的,要么是园内某人说起的,总之要足够出色,才会被递到八角亭内。

    太宰蒋知明身披冰蓝的宋官袍服,贵气的金丝纹饰游于上下,人们常称他为蒋公,就师学和地位来说,他确实配得上公这一字,在场的学子十人里就几乎有一个他的学生。

    蒋公此刻正与身旁的李守森谈笑,一般来说,能先入围的诗词都有真本事,因为到了后半场,有的人可能受严厉评审的影响,羞愧于呈上自己的作品,或是偷听到几句今日评审之所爱,立刻更改自己的诗词以溜须拍马。

    “......池上柳依依,柳边人掩扉。蝶随花片落,燕拂水纹飞。试数交游看,方惊笑语稀。一年春又尽,依仗对斜晖。啧啧......蒋公,这永宁山的左纬可谓是才华横溢了,三言两语道出了人世如梭的意境,虽说文还可修饰一二,但依我看,今日诗会这首怕是要出风头咯。”

    “李老此言不错,这左纬之诗确实令人想要多看几眼,韵律合理,情绪悠长,悲苦中又有怀念的意味,颇有唐的遗风啊。但不过,李老你向来苛刻,这才刚几首嘛,还是再瞧一瞧,比如我手里这首,您老品鉴一二......”

    蒋知明笑着抬起宣纸:“......玉楼飘渺孤烟寄。徒倚愁如醉。雁来人远暗消魂。帘卷一钩新月、怯黄昏。那人音信全无个。幽恨谁凭破。扑花蝴蝶若知人。为我一场清梦、去相亲......李老且看,这抚州欧阳澈所写思念诗,深情澎湃,我读来都有些泫然泪下,尤其是这扑花蝴蝶若知人,若是易安居士今日在场,怕也会感动啊。”(李清照字易安居士。)

    “哈哈,蒋公可不得偏心哦,我可知这欧阳澈是你那新学生的挚友,还是让宋尚书来公正做主。”李守森说着,便和蒋知明一同看去正在品诗的宋言亭,“宋尚书,您手中那如何啊?”

    “......岁晚霜风劲,束装千里行。别离交义重,老大宦情轻。歧路共人远,关山空月明。旗亭有蜀酒,挥泪与君倾......曲周县人李若水,这篇我端详许久,有大仕之风范,秦汉之气派,此人日后定不简单呐。”宋言亭感叹道。

    “嗯......”李老点着头,品了一口淡茶漱口,继而补充道,“看来今夜的佳作,大抵就在我们三人这三张宣纸中了。”

    “咦,宋尚书,贵公子的诗词怎的未见?这外围审也是比往年严格了许多呦......”蒋知明假惺惺道,实则意思是,你家儿子的诗连这庭院都进不了,还谈何大才呀。

    自从那日宋尘安在宣威将军府一派言论,朝廷里有名有姓的就都在隔日知晓了,主要归咎于那翰林学士孟子车和吴参等人,把当晚宋公子的言论说的那叫一个黑白颠倒。朝内已经传开宋尚书的大公子虽然曾被徽宗赏识,但怕只是沽名钓誉之辈,毫无任何实际才干,不然怎会在将军府说出那等流言蜚语。

    “小儿眼疾未愈,心有苦闷,这许多日我也不在府中,不晓他的烦忧啊。今日诗会,小儿怕是困顿于自身顽疾,不愿露面......”

    宋言亭表面上叹息道,可实际他心里一清二楚,宋尘安哪儿是不愿露面,是自己逼他让他拿那些绝佳诗词,他偏不,就拿了一张宣纸,上面只写了一个倒着的大字——“国”。身为人父当然理解了他的意思,小儿这是在直言不讳地说朝廷误国啊!身为尚书,自己也早就察觉了贪污的暗流涌动,可又能怎样?自己不贪,明哲保身便可,要么一个不留神可就是满门抄斩!这偏执的小儿,满腹文采但偏是不明白官场的道理,唉......

    “哦,原来是这般......那还望贵公子好生修养哦。”蒋知明长叹道。

    时间缓缓流逝,已经过了个把钟头了,才子们的诗歌一卷卷的传递,有的已经无力再朗诵,怕是被那些华丽陈腐的言词腻到了。到了这时,能令人为之惊叹的基本上没了,但好的还有,众人笑着议论将手中宣纸一个个传去,到了一席坐书生的手里,那人端详一阵,猛觉得眼前一亮,便说:

    “诸君,想不到此时竟还能出现好词,依在下来看,确实不错......”

    有几人道:“那你倒是念出来啊。”

    “嘶......非是我不会念,只是,应当由不得我念。”书生有些口齿不清。

    紧接着这张纸便到了李守森手里,当下他正于蒋公谈笑赏月之事,没反应过来有东西呈上,险些失了尊敬让那宣纸坠入石景间。但李老毕竟是官场出来的,他恰到好处地掩盖了这一失误,随后放声大笑,颇有些不在意地低眼看去。

    约莫过了十几秒钟,唯有在乎这诗词的人还盯着八角亭这边,其他人都各谈各的了。可很快,只见李老似乎想坐起来,又坐了下去,他手有些发抖,用食指敲打着那张宣纸,口中还念念有词。

    “李老,这是何意?你速速念便是了,这般吊人胃口好不厚道。”蒋公催促道。

    李老算是脾气好的,面对蒋公的不敬,不单没有生气,反而又轻松地笑了,但当他刚开口说出第一个字的时候,他的脸色瞬间沉淀下去:“莫......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是鸡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萧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散人游客,李佑......笈......”

    话音一落,这首诗的余韵似乎飘荡在庭院之上,上半部分还没念完之时,庭院内的众人便不再交谈了,待到全诗被李老那老朽浑厚的嗓音读完之后,众人更是一片哑言。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好.....好词啊......”宋言亭摸着胡须,有些不敢置信。

    醉鹤园内的人大都文底深厚,哪怕不认真的一听,也能知晓好坏。诗中那种淳朴而空远的意境,已经到了禅宗的意味了,尤其是从第三句开始,有几个学问深的隐约感觉到其魅力正直指向千古名句啊!这般真切诚恳的描述,不追求繁华变化的词语,令在座的所谓诗人纷纷惭愧不已。他们研究诗词几十年,本以为自东坡先生之后便不会再有什么千古绝句了,这时候听到了,徒然感到,或许绝句远远未尽。

    而八角亭内,只念到前四句时李守森便感受到大家之气,再加上后四句完美的结尾,他不由动作幅度很小地频频点头,又喃喃地重复了几遍,这才望向众人,好半响之后,方才叹道:“这诗甚好啊......”

    就连平日里严苛要强的蒋知明都有些愣,他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官服,不知该说些什么。可这时,忽然有一老翁奋力坐起,努力拔高了音量打破这沉寂:“李佑笈!我这里也有一首此人所作!”

    “速念来听听!”蒋公再次催促道。

    那老者先是嘟嘟囔囔地自己读了一遍,随后竟然热泪盈眶起来,他颤抖的手握着宣纸,将其捧到了齐目的位置,几乎是高声的倾诉了出来: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燕云日,家祭不忘告乃翁!”

    “这......”

    “好诗!好诗!”

    老翁的话一出,那热血的魅力瞬间感染了所有人。

    自唐朝以来诗歌发展百年余,意境深远大气磅礴的作品也不在少数,但到了这时,诗人们偏向于追求穷尽词藻,让意境更加华丽多彩,韵律更加朗朗上口,当然返璞归真的诗自然也有,可像是这两首掷地有声,如精卫填海、投石汪洋般的程度可谓寥寥无几。主流上,若是咏情诗,那么一个情字也不要出现,反倒运用侧面描绘烘托,若是咏唱爱国情怀,那便是要颂唱朝廷功绩和将士勇猛为最佳。

    当下这两首诗,完全是踩着主流的脸在地上摩擦,而又没人敢不服。

    此刻,八角屋檐下的宋言亭,完全走神一般没有理会李老递来的“柳暗花明又一村”,尚书默默品评着“万事空......九州同......”,他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抖,这般简单的词组,说它粗俗了些都不为过,但就是这般简单的词组,却构成了如此热血慷慨之气,情绪调动上已成千古绝唱......尚书长舒了一口,呼吸确像因寒冷般打颤着,他顿时有万般感慨。

    儿子所写的那个“国”字,难道不就是同样的气魄么?咏国诗的最后,不就是为了一个国字么?尚书想起了繁华的北宋实际每年都在对外邦上贡,想起了华夏大地早已经分崩离析,想起了生于此世的百姓实际处处被腐败压抑着,想起了宋金合盟......他感动了,这世间仍有大才愿为国献身啊!而反观自己,区区一个官场便让脚下步履犹豫,好生惭愧!好生惭愧!

    站在他身旁的蒋知明刚刚已快步走出亭子,一把抢过了老翁手里的诗词,脸都快贴到宣纸上了,便仔细看了好几遍,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他顿了顿,又叹了叹气,再看一遍,又摇了摇头,他心里最清楚此诗讲的是什么。

    醉鹤园外,一酒楼内,因为被父亲禁止入场的宋尘安只得拉着秦赴喝闷酒,当下已经醉了,趴伏在桌案上,眼睛半张着,边缘模糊的色块在眼前跳动,心里说不出的愁苦。而立时间,楼外传来了阵阵争论声,宋尘安揉了揉太阳xue,竖起耳朵听去,一群书生正在那里高声朗诵着什么。

    “......柳暗花明又一村!”

    “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燕云日,家祭不忘告乃翁!”

    “李佑笈所写!”

    “这李佑笈是何人啊!”

    宋尘安听罢书生们的言谈,听罢了那两首诗词,他轻皱眉默念了几遍,然后瞬间酒醒了,猛地拍着身旁早就醉倒在地的秦赴。

    “秦兄!秦兄!”

    “......唔......你个宋......尘安,我.....喝不过你,不喝了......”

    “好诗!好诗啊!”

    宋尘安大力摇晃着秦赴,眼里充满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