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 梦醒时

    山童愣怔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变得硕大无比的月球陨石坑擦过临近的高楼，卷着无数破碎的瓦砾迎面压过来。

    轰隆一声巨响和眼前的黑暗分不清先来后到。

    他一个激灵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趴在图书馆的桌上。

    周围安静得出奇，只有轻敲键盘的动静和翻书的声音，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着3月2日中午11点。

    “喂，梦到什么了？脸都吓白了。”一个揶揄的声音从左边压低了响起。

    山童一转头，就看见星熊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星熊早就没在自习了。他神神秘秘地把自己的电脑推过来给山童看，最近社交平台上“梦见末日”的标签底下塞满了讨论，连暗网上也充斥着令人不敢深想的“分享”内容。

    “星熊哥，你时间挺多啊，毕业设计搞定了吗？”山童看了星熊一眼，幽幽地提醒他。

    这所大学的计算机系可是出了名地刁难，搬到一起合租的这段时间，山童几乎日日夜夜见证着这位天才学长被堵死的思路和修不完的bug逼到崩溃。

    “做他娘的毕业设计。咱要是现在能找到份黑客工作，这文凭咱都可以不要！”星熊果然变得幽愤起来，“现在的教授都疯了，让做什么‘探索‘洞’成因的人工智能’，合着全人类解决不了的问题都拿来刁难毕业生呗？！”

    听见“洞”的名字，山童没法幸灾乐祸了。他想，起来自己也有着跟星熊共鸣的苦衷：

    “别说你了，我们学地质的都被拉去勘测‘洞’龄，这东西能不能用地层学的办法分析还搞不明白呢。”

    “洞”是一种超自然物理现象，能随机出现在任何空间或表面，吐出并非诞生于这颗星球、这个文明的东西。“洞”的馈赠有时是一些物件，有时也可以是一段记忆，它们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却仿佛拥有着远超人类的思维，并无法用任何已知理论解释。

    山童考进这所大学之前，就隐约听说了地质系有位地层学教授常年热衷于“洞”龄勘测，一直试图解出“洞”的确切形成时期。他却没想到这位大神居然空降到他头上，成了他的论文导师。

    “算啦算啦，抱怨不如填饱肚子接着干活。”星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把电脑一合，扭头问山童，“中午吃啥？”

    山童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告诉他：“那个，我订的三明治……送到校门口了。”

    “怎么，你下午又要打工啊？”

    “是啊，还是剧组助理，我就这工作上手快。趁现在不忙多赚点钱呗，就算延期毕业也不怕吃不上饭了。”

    “该不会是你之前说的那个在‘洞’旁边拍恐怖片的剧组吧？”星熊突然来了劲。

    山童点了点头，环顾四周，把本就不高的分贝压到更低：

    “你别跟别人说啊！我上回跟两个嘴不严实的群演聊天，他们说剧组的美术师都是从‘洞’里捡的。”

    星熊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音量就差一点点就违反了图书馆的规定：“这你都信？！‘洞’里捡人啊？这要是真的，那帮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会放过他？”

    山童干咳了一声，提醒他不要张扬。

    四周聚拢过来的目光纷纷调转回去以后，山童才不甘心地反驳说：“你自己说，活这么大，亲眼见到的离谱事还少吗？”

    “你啊，为了论文还真拼。”星熊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

    星熊一眼就看穿了山童去这剧组打工的真实用意：他铁定是死马当活马医，想跟那位“从‘洞’里捡来的美术师”套套近乎，看能不能从他口中得到一点启发，给自己的论文研究找条捷径。

    二人一起出了图书馆，在校门口的位置才分道而行。

    山童拿上订好的午饭，一边吃着一边穿过马路。

    突然间，一道暗红的影子从路口横冲出来，从山童身上径直碾了过去。

    只不过两秒，又一个半透明的西装男也挥着令牌不客气地穿过山童的身体。

    “不好意思啊！那家伙逃了一个星期了！”冒冒失失的男人回过深，，冲山童潦草点了个头就又追着他的“逃犯”去了。

    两道透明的影子转瞬消失得无影无踪。

    山童狠狠跺了跺脚，试图甩掉身上残留的阴气，却还是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

    他认得的，刚才那男人是个鬼差，之前就见过他在这一带勤勤恳恳地维护治安，只不过今天这个暗红色的厉鬼看上去格外厉害。

    被罕见的厉鬼一头从身上撞过去，着实点儿背到了头。

    山童无奈地啃了一口还热乎着的三明治，体温这才恢复了些。

    虽然严格来讲，阴灵和人类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但如今人人都能看见阴灵，多少都会受到干扰。

    譬如刚才那只厉鬼，以它这个道行和凶狠程度，如果不被鬼差及时押送冥界，保不齐会在什么时候对人出手、蛊惑一些心性不定的人做下出格的事。

    山童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脚下接着朝前走，不远处，电车车站已经清晰地出现在视野中。

    工作日的中午，车站里几乎没人，好在电车一如既往准时地停靠在了站台上。

    哪想山童一脚刚要踏进电车，车身突然猛地一震。

    窗外一只硕大的狗竟呲牙咧嘴地扑在了车玻璃上，鼻息下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亮出来的獠牙下面，一截暗红的身影几乎被拦腰咬断——竟是刚才出逃的那只厉鬼！

    司机显然也吓了一跳。

    “至于吗？地狱犬都派出来了！”他难以置信地甩了甩头，调转话锋嘟囔了一句，“地府的交通规则什么时候能跟上面共通啊……”

    这问题的答案山童也挺想知道的，不过他猜想，应该是遥遥无期。

    人类在当今能够认知和感觉的事物远远超过掌握的理论，更不要说统筹得当，这是自古以来就没有解法的一道难题。就算是在日新月异的今天，新的社会问题依旧层出不穷，用星熊学长的话来说：就像程序员手边堆积的需求，排着队，没有尽头。

    上了车，山童找了个空位坐下来。今天这辆电车里也挂着智能电视屏幕。

    电视上永远在循环播报着热点新闻，“洞”不断地为这个时代带来新事物，千奇百怪的资讯和众说纷纭的讨论也永远不会断绝。或许这种设施的存在本就是为了让奔波的乘客不会错过井喷般的新讯息：

    “首届金面具电影节即将开幕，竞争各大奖项的作品均由‘洞’提供，主办方表示，将从下届开始收录当年拍摄的影片。”

    “来自‘洞’的悬疑影片《诡墓》将于5月1日全球同步上映，该片有望冲击金面具奖最佳小成本悬疑电影。”

    “极端和平组织对各地的军工厂和军火库发起密集袭击，多地战场弹药紧缺，交火被迫叫停，各国政府正陆续开展谈判。”

    “人偶艺术家Zora女士发起名为‘拯救人性计划’的创作运动，此前她关于‘人类的思维逻辑正在被电子产品驯化’的观点已经引发热议。”

    “异变能力特训师等级证书对所有市民开放考取资格，考试注册请登陆市政府网站。”

    “近日，记者在街头随机采访了100名路人，请他们对‘科学是否应该成为认知世界的唯一标准’抒发己见，以下是他们的回答……”

    耳边的字句渐渐变成无意义的嗡鸣声，困意来袭，山童的上下眼皮打起了架。

    浑浑噩噩地过了一个多钟头，扬声器里终于清晰地响起目的地附近的站名。

    山童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迎面冒出一只巨大的似曾相识的狗头，吓得他浑身一个激灵。

    “你你你……你是刚刚那个地狱犬吧？！这车上又没鬼你上车干嘛！”

    黑背狗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吓着他。它舔了舔嘴巴，很有礼貌地冲山童歪着头眨眨眼。

    就在这时，它的主人也从后面走了出来，竟是一个与山童无二的人类青年，披着一头及腰的白色蜷发。

    “鬼葫芦刚才已经下班了，看见他们捉逃犯，顺便就多干了一单——它本来是要找我的。”青年冲山童露出一个明亮的浅笑，解释了他的宠物狗为什么会在车上。

    他明明一身生人勿进的气场，那双金色的眼睛在看见山童的时候却流露出一种旧友重逢般的友善。

    几分钟后，青年又与山童在同一站下了车。

    “原来是剧组的场务助理吗？”他听完山童自报家门，露出有点意外的神情，而他的自我介绍也充斥着离奇的巧合，“我跟你去同一个剧组，我是美术师。叫我茨木就好。”

    那个“洞”里出来的美术师？！山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原本的打算正是等美术师现身，然后借着场务助理万金油的工作努力套一套近乎。不过此时此刻，面对茨木友善地伸出的手，山童却死活回不过神，愣是没敢握上去。

    同行的一路因而贯穿着诡异的沉默。

    天知道山童憋着一肚子的问题，差点把自己给憋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