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2 时间之始

    茨木对那画面遥遥远望，又与画面中的每一个意识共感。

    彼时秩序未生，一切维度在混沌之中交叠，祂们那时还尚未成为“种子”。

    茨木细细数来，辨认出一些熟悉的身影，他与酒吞猎杀过的许多维度都在其中，而身旁的空也一并在列。

    这些维度以一种奇异的方式将彼此的力量交托，茨木却认出来，祂们并非是在构筑秩序，因为并没有一个维度将自己作为基底，初始权柄也尚未诞生。

    “这是……？”

    “时间之始。众生未生，混沌之内只有我们十二个初始维度。”空的声音传来，描述出这段隐秘前尘。

    空的意识传向茨木，细数出这最初的十二个存在，祂记得每一个初始维度的真名——时间，灵魂，空间，质，极，念，恒，增，掠，噬，颓靡，价值。

    时间那时尚未覆盖一切，祂也只是这一幕的参与者之一。因而，这一幕从未在时间之内消失。

    事实上，时间之外的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是一个个被因果串联并交叠的画面。它们都没有“过去”，而是与时间之内的每一刻重叠、并存着。

    “它是一切的因，你我在这里经历的每个当下，都是它的果——人类一直想窥探宇宙的起源，可是‘起源’这词就选错了。万物的缘起从未结束，就像混沌也不曾制造任何东西。”这是空第一次对人类的观点发表见解。

    而当这真相被空道出，茨木脑海里一道模糊的屏障竟轰然碎裂。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非对此无知，甚至他的直觉里同样潜藏着关于时间之始的许多秘密。

    茨木皱了皱眉头，脑中的念头瞬息万变，狡猾地藏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而他试图将它挖出来。

    “时间之始……发生了前所未有的变故……因为……‘召唤’？”

    空苍茫的眼神里闪过一道微光：“你竟然记得‘召唤’？”

    茨木注视着时间之始的那个画面，点了点头：“是‘召唤’。十二个初始维度集结在一起，但这种集结不能等身于混沌，所以你们重叠力量去召唤混沌之中余下的部分，也就是禁区。”

    混沌本无形，无相亦无识。初始维度没有自由意识，仅有一份空洞的神格与自身的维度一体。可即便这样，祂们却能感受到被混沌封藏起来的那部分力量，感受到祂散发出来的危险而蛊惑的气息。

    那种名为“禁忌”的气息，正是虚无的气息。

    空忽然失声大笑起来：

    “居然……居然到最后，还记得的人会是你！”

    祂的笑声苍凉彻骨，悲意满盈，像一个经年以来的“疯子”口中的话忽有一日得到了证实。

    “……连时间都不承认呢。”空停下来，回归平静的声线喃喃自语道，“不过也只是不认罢了。我知道，祂才不会不记得……毕竟，当初可是祂第一个说：‘不可以安于现状，更不能逃避禁忌。’”

    那场召唤成功了。

    与之伴生的，却是毁天灭地的一幕——诸维破碎，混沌崩塌，待到所有存在醒来，时间已经包裹住一切，只待秩序重临于废墟。

    重新构成秩序的这些维度却离奇地获得了自由意识，可祂们的力量再也拼凑不回从前。取而代之，那些散落的碎片衍生出了无数细小的维度，以及尘埃般多不可数也微末至极的众生。

    “你不记得究竟发生了什么？”茨木问空，他本能地知道在这一幕之前还有一处遗漏的留白。

    “发生了什么……”空盯着舷窗外本无一物的黑暗，出神地哼笑一声，“第十三个维度带点亮火光，第十四个维度带来了暗夜……神格的敬畏和恐惧，自由意识无法承受，所以如今的我不可能去回溯发生的事。”

    茨木沉吟了一下。

    也不知是空今天告诉了他太多，他下意识地想要回馈对等的东西，还是因为他自己也迫切地渴望一探究竟，茨木竟笃然地对空说道：

    “把你的记忆交给我，我自己去看。”

    空微微颔首：“果然，像你这样无所忌惮的存在，想让你欠下点什么太难了。”

    话音落处，他没有犹豫地应允了茨木的提议。

    茨木的视野被猛地推进时间之始的画面里，站在空的位置上。眼前，十二道初始维度的力量交集在一处。

    无有一处不在剧烈地震颤，召唤的阵眼之中，灼目的光耀有如亿万超新星一同爆发的前兆。

    “是祂！第十三人！禁忌与未知的化身！”时间的声音激动而颤栗。

    混沌中的万象化为一片纯白，毁天灭地的威压自阵眼深处喷薄而出。

    光耀坍缩，以无尽的黑暗为背景，茨木看见一个身影从阵眼中心徐徐初生。

    祂散发着倾覆万象、不可探测的气息，初相无定，无有真名，独独映在茨木眼中，化现出一片令他再熟悉不过的血色之红。

    诸维的神格流露出本能的敬畏，那些敬畏不可遏止地汇拢向祂，如祂生而就要收下这些。

    祂垂视着什么，神情中涌动着诸维的神格不能解读的深暗波澜。

    待祂展开无形的触须，那中间竟涌动着一团难以言喻的奇异存在——十二维度加起来也不足以解释祂，那团律动的斑斓之中仿佛汇集一切，又好似空无一物，是起始、是演变、是湮没也是终局……

    那，便是第十四个存在，毫无征兆地被带到诸维面前。

    血红的触须忽然难以抑制地朝祂钻去，茨木盯着这一幕，心跳止不住加速到极致。

    猛然间，一个声音从茨木自己的脑海深处响起：

    “无趣。是我看得不够深，还是这并非终点？”

    话音落处，无尽的深渊吞没了眼前一切。弥漫的虚无覆没万象，一切化归本初的尘埃……

    耳边的嘈杂搅乱了梦境，茨木猛然一挣，张开了双眼。

    头顶的扩音器正在播报前方目的地的地面气温，他们的航班已经飞临雪域上空。

    梦醒时分，他还欠着空问题的答案——混沌之中的诸多维度，究竟为什么要有苏醒的自由意识。

    酒吞的力量仍然深扎在茨木的血脉中，以安抚的节奏轻缓地深入浅出。他已然可以适应这过电般的透骨酥麻，本相的深渊也慵懒而愉悦地翻涌。

    茨木不知怎地忽然想到，自己在梦境中最后看见的那一幕好像与这交融如出一辙。

    “挚友……”茨木的目光填满困惑，朝酒吞挪过去。

    “醒了？感觉好点了么？”熟悉的紫眸从咫尺间回望进来，情愫之下，竟涌动着不经意间泛起的深暗波澜。

    茨木的心跳怦然加速——正是这样的眼神没错！他在时间之始、召唤阵眼之中看见的存在，正是用这样的目光凝视着祂带来的那个存在！

    耳边嗡嗡响起层层叠叠混乱的杂音，一声锐鸣过后，万籁俱寂，却有一个低沉空灵的嗓音开始贴着他的耳膜絮语。

    茨木听不清祂发出的每一个音节，却听懂了那句不厌其烦的哄劝——

    “你可以尽情推动祂们，直到你满意为止。如果你可以看得更深，一定会流连忘返。”

    “怎么了？这么盯着本大爷。”酒吞轻笑了一声，伸手捋过茨木的鬓角。

    他的目光仍是那么深沉灼烫，茨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联系起耳畔方才的絮语，忽然间，落定了最后一块缺失的拼图：

    时间之始的第十三、第十四个维度，正是酒吞和他自己。

    第十三人应召唤而生，却哄劝第十四人与祂一同降临，并让祂来决定初始维度的去留存无——这，是混沌的根本秩序素来的公平。那个将本初万象湮灭成灰的念头正是来自于茨木的直觉深处，但与其说是毁灭，不如说是激烈的演化与重生。

    “你又知道什么了？”酒吞自始至终观察着茨木走马灯一样变化的神情，终于忍不住追问了一句。

    “你好像说过，我总有一天会喜欢这地方。”茨木用自己的话重复出“酒吞”对“他”的哄劝。

    鬼王微微一愣，忽似大梦初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