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黑巫情降

    车上，向导同这两个异国来的游客导攀谈起来。

    据他介绍，这个国度三面靠山，山麓合围着中部的平原，单从西南临海，千年以前也曾有过辉煌的文明，脚下的这座城市就是古文明的故都。外人对这里的印象往往是神秘的风土人情和遍地的巫术，其实绝大多数国民都只是普通人。

    “一个村子也就四五个师父会做法事。师父身上那都是法脉传承的本事，一般人根本学不来的。”向导言之凿凿，想来代表了这里许多人的态度。

    茨木看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你们大多数人遇上事了，会先去寺里烧香，还是直接请师父做法啊？”

    “佛教讲因果嘛，你多行善事自己就会顺利咯！碰上小一点的事，放个生，布施点钱，给枉死的人捐个裹尸布什么的，一般都能过去。”触及了向导熟悉的话题，他愈发地口若悬河，“不过话又说回来，遇到难缠的东西或者感情上的第三者，还有就是被人‘搞’了，肯定要请师父做法才管用。有些人接‘古曼’回家的就更厉害了，能改掉几年命数，还能帮着做生意呢！”

    “你说的‘古曼’真能有这么灵验吗？”茨木开始表露出浓烈的兴趣。

    他不问风险也不问忌讳，上来便问灵验与否，好似一个拿着钱跃跃欲试的直楞金主，唯有酒吞见得多了，他知道这是茨木在人前惯用的一张假面。

    为了套出更多线索，酒吞也加入了交谈：

    “我过去也经常去寺庙，不过我听说，你们这里的寺庙很不一样。是不是有些师父会帮阴灵找事做？这些‘古曼’好像就是送不走的‘小孩子’吧，听说是被师父收了，送到信徒身边积攒修为的？”

    “你是从网上看到的吧？对也不全对。”向导神神秘秘地挤了挤眼睛，“网上嘛，不想让你们害怕所以说得平和一点。虽然也有庙里的师父会做这种‘古曼’，不过今天你们花了钱，我要带你们去看的可不是这类的。”

    茨木抒了一口气——这才好，他对那些安分守己、不兴风作浪的阴灵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灵验不灵验的，说穿了也是同一回事儿。”向导转向茨木开始解答他的疑惑，“你要是请回去啥都感觉不到，这种‘古曼’最多只能保个平安，靠他赚大钱是不可能的。不够凶的‘小孩’，怎么可能帮上大忙？有本事的师父出手做的‘古曼’都是会生事的，晚上敲个门翻个抽屉经常会有，当然了，你按规矩供着他就肯定是听你话的。”

    他说这话算是给茨木打了“预防针”，想是料定茨木去了村子大概率也要接个“古曼”回来，怕他将来被那些动静吓到。

    向导自是不知，茨木从小就被这么吓惯了，如今已经轮到他去吓那些家伙。

    车在密林之间穿梭，开进狭长的山路以后又绕了许多弯，最终，在一处气息颇为原始的村寨附近停了下来。

    这里果不其然是货真价实的古寨，没有任何为游客打造的痕迹，跟那些作为旅游景点的民俗文化村不可同日而语。

    向导在这里有熟人，他一进村子便跟人打听起了师父的动向。

    来得十分凑巧，师父眼下刚好要做一场加急法事。

    “师父还接加急单呢？”茨木一听乐了，心想这古寨的师父倒是与时俱进。

    不料向导却告诉他，这种“加急单”是几百年来的惯例，事主给够钱就一定要接的，一般会给三倍酬劳。

    “每个师父手里都有准备，这种需求也挺多的——大部分都是情降啦，就像今天这个，刚被女朋友分手，来做复合法事。这种事不加急的话人不就跑了吗？”

    这样听来倒是有几分道理。

    不过茨木始终觉得，世俗的情爱好聚好散，靠做法来强留终归不免牵强，更何况是靠给对方下降，听来就不像诚心挽留，反倒有种不义之举的感觉。

    向导走在前面，茨木凑近酒吞耳边悄声问道：“挚友，这种情降好像不是在牵姻缘线吧？”

    “当然不是。黑巫没那权限替别人写定宿命，都是靠阴灵做引，在活人身上找机会下手。”酒吞答得干脆。

    他们走到了师父的住处，那是一座比寻常民居大一点但并没有更多矫饰的屋子，除了门两侧悬挂着神秘的挡煞之物，足以暗示屋主非比寻常的身份。

    “咱们进去得安静点，师父那边已经开始了。”进门前，向导郑重地叮嘱二人。

    酒吞与茨木放轻了脚步，跟随向导穿过厅堂，做法事的屋子在最里间。

    屋中昏暗，仅有一扇小窗高悬。那位师父席地而坐，赤裸着半身，露在外面的皮肤上遍纹着护身的符文。各种红黄色系的蜡烛围着他点了大半圈，上面也都画着繁复的符，被火焰一催，散发出凶戾的不容近身的气息。

    酒吞悄悄敛藏起身上的锋芒，并捏了捏茨木的手，示意他也收住鬼后的威压。

    “你别吓到人家的雇佣工了。”他不动声色地暗藏笑意。

    就在这时，师父面前悬挂的铜锅里“腾”地冒出一股青烟，缭绕的烟雾底下涌出两道森冷的气息。灵视之下，茨木只见一对浓黑的影子朝师父身上扑去。

    见惯世面的法师纹丝不动，刻在身体上的符文无形地一震，瞬间泯灭了阴灵夺舍的几乎。它们悻悻然围着他兜了两圈，开始另寻去处。

    茨木顺着阴灵的去向，看见了地上摆着的乌木盘子，那里面竟然横陈着两具胎尸——流产的人丢弃的胚胎，很多都会经由地下贩子之手卖给法师做材料。

    而这胎尸，自然而然地成了阴灵唯一可以附身的东西。

    “对着胎尸做法，用锅里炼化的东西把没能出生的婴儿召回来。所以它们进的其实是自己的尸体。”酒吞低声解释道。

    茨木摸了摸鼻子：“我怎么觉得它们自己未必记得？”

    “胎尸都是这样，心智不全，只有戾气是全的。”

    阴灵投胎若是被人为阻断，大都会产生浓烈的怨气，其中过半缠着父母不肯罢休，但这其中能用在黑巫法事上的还得是百里挑一的狠戾角色，有些甚至投胎之时就带着一身煞气。

    阴灵落定在人类胚胎里的一刻，万事万物从头开始。它们不再记得前世过往，只带着懵懂浑噩的凶煞和人类胚胎本能的生念住在母亲的肚子里。这样的胚胎如果生下来，便是那种顽劣恶毒的小孩，可若是打掉，又会变成凶悍危险的小鬼。

    传至南部的这一脉佛教，当初与它们合作的本意是息事宁人——你修你的功德，将来攒够了因果也磨好了性格，下一世便能顺利出生在一个好人家；我收我的酬劳，替信徒办事为他们满愿，也能兴旺香火门庭。

    只不过，做这一切的术法却并非来自佛门，而是当地这些古寨里数千年流传下来的名为“降头”的巫术。

    因此才有向导来时所说的现象：庙里师父做的东西虽然“安全”，却不足以“做大事”，没有信徒所期待的那种“灵验”。

    此时屋内的法师已经念起了冗长的咒文，一根茨木熟悉的血降丝悄然现形，重重缠上了阴灵附着的胎尸。

    阴灵在胎尸上剧烈挣扎了两下，旋即就被血降丝强压着锁死在自己的尸身里。

    师父直到这会儿才揭开面前的黄布，露出了藏在下面的一张相片。

    相片上，一男一女以情侣的姿势搂抱在一起，女生的肢体语言却透着说不出的古怪，仿佛相片中的亲密是种刻意的迎合。

    茨木想，这大概就是事主和他要挽回的前女友，也就是情降的施法对象。

    相片足以成为“念”的管道。茨木绕开法事的一切，悄悄探知了一下女方的心念。

    却不料，他全然没有感受到任何爱意、留恋哪怕是愧疚。

    照片那头涌来的，是惶惶不可终日的恐惧——长久承受的暴力使人崩溃，突如其来的解脱又令人难以置信，她看似释怀，却活在漫长的应激之中，风声鹤唳、草木皆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