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新生

    “市民失控的暴力行为逐渐缓和，各地暴力团和雇佣兵团的冲突案件仍旧数量庞大，彻底解决之前，警方期望与你们长期合作。”近日，超自然对策课如此告知酒吞。

    他们同时表示，需要派遣自己的人驻扎在酒吞他们身边，表面的理由是方便更密切地联络，真实的用意彼此都心知肚明。

    然而酒吞竟表示大局为重，答应得十分爽快。

    没过几天，那座对外界全然封闭的神秘院子迎来了这位访客，走下车门的身影却没有引发预料之中的剑拔弩张。

    鬼葫芦欢悦的吠叫率先响起，紧随其后是茨木惊喜的声调：

    “星熊？原来是你？！”

    “老大过了一千多年还是这么懂人心。”星熊冲迎上来的茨木挤了挤眼镜，“他猜得一步不差，这不，把咱稳稳地给弄过来了。”

    对决尸王的一战过后，鬼葫芦就记住了有过命交情的星熊，此刻重逢，它绕着星熊的腿穿来穿去，只可惜星熊还是看不见它的实形。

    然而星熊敏锐地朝茨木问道：“刚才是你的地狱犬窜过去了吗？”

    原来他除了rou眼看不见，其他感官都能觉察，甚至一直还记得鬼葫芦的灵魂印记。于是茨木试着帮星熊开启有限的灵视，让他可以亲自跟鬼葫芦打招呼。

    两人一犬玩了一阵，星熊想起一件正事来。依照“潜入考察”的暗定流程，他必须第一时间给上面发去这座建筑的内部状况。

    星熊把这事告诉茨木，没想到茨木毫无障碍地答应了——给警方留下好印象关系到日后合作的长久，茨木索性指挥鬼灵们摆出日常演练的阵仗，让星熊发回的“偷拍”看起来更靠谱些。

    忙完这些琐碎，星熊这才得以坐下来跟茨木好好聊聊最近的事。

    茨木吞噬“漫”引发的蝴蝶效应第一时间反应在了星熊那边，精神界承受的压力突然减轻了不少，让他觉得难以置信：

    “要知道，咱这样的读心者整天跟被霸凌一样，什么垃圾情绪都能没障碍地共感。最近这状况，就像有人清了一波垃圾一样。”

    星熊说他反复确认了很久，直到酒吞亲口告诉了他茨木做成的事，才稍稍解开了疑惑。

    “所以……现在是你变成‘数据库’了？”星熊问这话的时候摸了摸鼻子，仍觉得一切是那么不真实。

    “倒也不算，你就当是最大的毒窝被暂时封印了吧。”茨木如实描述。

    说来茨木本不喜欢“封印”这种词。他从没打算把存在的任何东西主观地认定为邪恶，自始至终，他都觉得“封印”是一种自诩正义实则没有根基的行为。如今这状况，却是他想也不想就做了“封印”的举动，茨木不知这算不算一种对自己的违背。

    说来，“种子”之间吞噬的战局茨木再清楚不过，但对于外界具体发生的事，星熊了解得比茨木更多些，毕竟他和晴明一直都在跑任务。

    “外头那些破事吧，说是消失了又好像还在。也就前两天，刚有几个雇佣兵团为了抢押运生意交起火来，再正当的理由用这种方式解决都太离谱了。咱们这帮专员凑在一块儿分析了好久，你猜结论是什么？”

    星熊说，他们一致推测已经出现了一种新的干扰能量，它比“灵魂病毒”更隐匿，却能精准导致特殊职业的人变本加厉地用暴力解决问题。

    “之前那些灵魂被感染的人，咱读心的时候必须严密防守。这回可就不一样了，咱居然感觉他们正常时候神智没啥问题，杀起人来却跟受了天大刺激一样，说发疯就发疯。”

    “你是说，失控的暴力行为不再是内因导致，变成了某种外因？”酒吞正巧走过来，顺理成章地加入了谈话。

    “那个漏掉的‘种子’会不会就在这个外因里？”茨木近日来屡屡如此，几乎只因沾上了酒吞的气息就变的思维敏锐起来，“祂在捡‘漫’留下的东西，用的管道全都跟‘漫’一样，包括我，也包括这些普通人，在祂眼里大概统统是没人要的遗产。”

    “本大爷还没去找祂，倒自己送上门来了。”酒吞眸光微觑，已然在心中盘算着计划。

    晚点的时候，星熊跟重聚的鬼灵们喝了酒、叙了旧，灯火摇曳人微醺，往昔旧事止不住地浮上心头。

    星熊这时一眼瞥见坐在鬼王身边的茨木，也不知怎地，忽然像前世一样对他生出一种隐隐的忧心来。

    他于是找了个借口单独拖走茨木，郑重其事地问起他身体的情况。

    如今的茨木看着比前世沉稳了许多，却又好像把身上过不去的隐患埋得更深了。他此刻面对星熊，只面色平静地说了句：“我还好，能控制住。”

    星熊眉头一蹙：“是只在老大身边才能控制住吧？”

    被戳中了要害，茨木沉默了。

    剧组那边复工的通知已经下来，他直至此刻依旧没有想好要怎么缓解自己的状况。

    星熊眼珠飞快地一转，忽然想起什么，提出一个大胆的方向：“你再想想，到底是必须在老大身边，还是泡在妖鬼堆里也能缓和一点？”

    茨木的眸光闪了闪。

    他发现，星熊似乎提出了一个重要的猜想。

    这一整院的鬼灵如今被警方当作特殊种族的雇佣兵来对待。酒吞千年以前养成的身先士卒的习惯一时半会儿是改不掉的，因此接手的危险任务足足一半都是他亲自出马摆平的。

    酒吞并没有守着茨木寸步不离，他用来罩住这座建筑的结界对茨木究竟有多大影响，茨木也是心知肚明。

    如此看来，这座屋宅中必然还有另一个关键因素在维持茨木的稳定。

    或许星熊是对的——泡在妖鬼堆里，或者说被自己亲手改造的杰作簇拥着，能给茨木至关重要的加持。

    “……但我也不能带这么多陌生人去片场啊。”茨木有些犯难。

    星熊神神秘秘地凑到茨木耳边，给了他一条情报：

    “咱来的时候，看见路口树丛里有对小奶猫，一黑一白，不是快饿死就是快冻死了。老大可告诉过我，当年人类堕鬼的缘起多少跟你有点关系，你看不如——”

    把垂死的奶猫催化妖变？

    这还真不失为一条妙计，带猫在身边可比“人”不显眼得多，何况妖变的奶猫更机灵，教会它们伪装和避人想来也是很快的。

    茨木重重拍了一下星熊的肩膀：“还是你脑子活泛！”

    酒吞当晚听说了茨木的计划，在枕边就允诺茨木会亲手替他捉猫。

    然而正如星熊所料，那两只奶猫被鬼王带回来的时候已经僵硬了。

    茨木并不是第一次面对尸体，甚至对他而言，恰恰是死透的生命更能让他冷静地创作。

    注视着并排码在桌上的两具瘦弱尸骨，茨木脑中莫名浮现出一个熊熊燃烧的画面：“我为什么会想给它们烤火？”

    茨木意识到什么，从袖中抖落出他的千足蛊，自从身体出现状况以后，这只从前能给尸王致命一击的灵虫也陷入了沉睡。

    预想之中的千足千节的蜿蜒虫影并没有显现。

    茨木的手腕灼烧般发烫，他一走神间，紫黑色的蛊毒火焰已然朝着木质的地板坠去。

    “当心！”鬼王眼疾手快地将茨木的黑焰捞起来。

    “这是你在古墓用过的力量？”星熊以rou眼看不见黑焰，但那股熟悉的毒辣气息他至今难忘。

    茨木点了点头：“我那晚差点被蛊毒反噬，挚友留给我的力量把它炼成了黑焰。”

    前前后后的因果连起来，茨木倏然想通了。

    刚才定是千足蛊在用燃尽的生命提醒茨木黑焰的存在。

    这火焰是茨木的信念与酒吞的情执彼此缠绕的结晶。今时今日，茨木在融合“漫”以后，头一回带着灵魂的维度去创作生命，他并非只是复活一对奶猫而已，他真正在做的也许是将真正的灵魂赋予灵物。

    “那就把这个机会给黑焰吧。”茨木凝视着酒吞的眼睛征询道。

    他的鬼王冲他赞许地一笑。

    茨木从酒吞掌中接回他的黑焰，沉浸在暖意中的一双眼轻轻阖上。

    紫黑色的光焰明亮地跃动在茨木指尖，被铺洒出来的深渊击碎、融合，直到冲刷成绚烂星河般弥漫的一片，连成存与无的桥梁。

    一门之内的整个空间都被漂浮的星点火光填布，荧荧紫光星点映在屋内三人期许的脸上。

    渐渐地，星河湮没，回归虚空背后，下一刻，却从茨木睁开的金色瞳眸里重新绽放。

    茨木以这双妖异得脱离尘世的眼睛注视着奶猫枯败的身体，一绺一绺贴在僵直身躯上的短茸毛将生命的脆弱昭示得淋漓尽致。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堪堪触上去的一瞬，蔫萎的茸毛无风自动，竟颤巍巍地一根根站立起来。

    两团疯长的茸毛好像火焰遇到了易燃之物。很快，奶猫瘦弱的身形已经被完全掩盖在了浓密的毛发里。

    直到茨木低声说了句“可以了”，那一黑一白的两团东西才猛地一哆嗦，停下了无止境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