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 恶变

    茨木背着沉甸甸的登山包，在山童讶异的目光里推开了院子的门。

    “大哥，才一个钟头不见，你怎么好像……变了个人？”山童仔仔细细观察着茨木的眉眼，谨慎地说出自己的发现。

    茨木没睬山童的问题，只吩咐他：“准备一下，收拾家伙回剧组。”

    山童和鬼葫芦闻言都愣怔了。

    鬼葫芦抢先低吠了两声，意思是它以为他们应该守在这里。

    茨木弯下腰摸了摸鬼葫芦的脑袋：“你觉得挚友为什么要你留在家？”

    他这话同样是说给山童的——如果应该守在这里，所有人一早都该去山上团聚，既然挚友执意让你们留在家，就是要你们跟着我去直面危机。

    茨木掏出手机打算联系剧组的人，沉思了片刻，他跳过了制片人和场务这两个选项。

    制片人自己就是很多问题的起因，而场务只是个打工仔，根本没有决定权。茨木最终翻出了高桥导演的号码，因为他记得，高桥导演那天透过房车的窗户清楚看见了自己对付僵尸灵的场面。他的目光同茨木交汇的片刻，眼里除了不可思议的震惊还有一种激动的情绪，让茨木印象深刻。

    “高桥导演，古墓那边能控制住吗？”茨木一字一字打出发给导演的短信，“我手里有点对付的办法，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过去？毕竟情况不容乐观，我需要跟帮忙解决的人聊一下。”

    茨木放下手机不到一分钟，回复的消息就过来了：

    “今晚除夜，大家都回来了，等明天一早古墓碰头吧，处理事情的人也会去。请务必带上你那天用的红色的线，我感觉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看样子，下山的决定没错。

    茨木同时意识到，时间会很仓促。今天一天之内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偏偏新年这几天店铺大都关门，他只能私下联系店主拿货。

    “大哥，我觉得你身上有股……一直在变化的感觉。”朝市区进发的路上，山童还在研究茨木。

    鬼葫芦也凑上来叫了两声，附和着山童这莫名其妙的表达。

    茨木压低声音问山童：“如果你有得选，做妖和做人，你做哪个？”

    “那必须是妖！妖想长什么就长什么，人一辈子都这副样子，怎么都还是以前快活。”山童想也不想就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也是。谁规定我要一成不变到死，谁有资格跟我收取代价？以前畏手畏脚，就是太把自己当个人了。”茨木痛快地说出了他终于想通的事。

    从前是他没醒，一缕残魂被禁锢在人类的躯壳中，受到种种“规矩”的制约，甚至被恐惧留下了太多划痕。到如今他却意识到，一切都反了，自己才应该是它们的恐惧——越是奢望安定的人越会敬畏秩序，可他仰仗的从来不是安定，而是永不停息地打破安定、追逐自己身上的未知。

    “山童，我可能要一直这样变化下去。整个鬼族都不该止步不前。”

    “大哥就是大哥。”山童觉得自己的潜意识接收到了重大的讯号，虽然他明明什么也没听懂。

    车又开了一阵，穿过城市边缘宁静的街道，渐渐驶入繁华。

    忽然车身猛地一震，紧急停了下来。

    “前面是在干什么啊！”最前排的乘客扒着窗户发出一声惊叹。

    司机从驾驶座上站起来，转过身一脸歉疚地解释道：“这条线路上最近黑帮斗殴有点多，请大家耐心等一等，警察马上就来处理！他们手里可能有枪，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不能开过去。”

    茨木眉头一皱警觉起来。

    要说十几二十年以前，黑帮在这座城市的确猖獗过，可如今，当街火并斗殴的状况早就不见踪影，最近突然冒出来是闹哪出？

    “请问，下一站是哪里？”茨木问司机。

    司机说出了站名，茨木意识到这地方离Kral的事务所只有区区几条街。

    他扭头打量窗外的环境，竟在街边大楼的巨型广告牌上看见了Kral最近的新年代言。

    山童也看见了那张广告。他扯了扯茨木的袖子刚想问他是不是主演，忽然眼前一花，视野天旋地转，浑身气血一阵燥热，不可控制地朝头上涌去。

    “喂！你这人站起坐下的烦不烦人！”旁边大叔的吼叫猛地惊醒了山童。

    茨木发现山童两眼之下蔓延血丝，赶紧扯着他的袖子让他把视线收回来。

    于此同时，旁边的大叔已经跟他骂的另一个乘客莫名其妙地吵开了。年关的吵架极不吉利，本来多数人在这几天都会客客气气避免争端的。

    “这张广告绝对有问题！上面是精神控制术吧？”山童喘着粗气，说自己的判断。

    茨木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的确在看见广告的一瞬间升起了莫名其妙的烦躁，可大概是自己对这种传染有所抵抗，所以没能进一步滑坡。

    前方的街角却喧嚣更甚，隐约间，茨木甚至听到了刀刃对砍的声音。

    他不动声色地挪到前面的座位，穿过车窗去观察混乱的人群。视野里撞进那帮衣衫不整的家伙，茨木眉心瞬间胀得生疼。

    他低声问跟过来的山童：“你看那些人的确是活人吧？怎么活人的生魂看上去跟炼魂似的？”

    鬼葫芦仗着一车的人看不见它，也扒着前方的护栏“站”起来努力朝外看。

    它喉中发出如临大敌的低吼，若不是被茨木牵着，差一点就要箭一般地窜出车外。

    忽然，鬼葫芦警告的吠叫转向了身后。

    茨木只见车里吵架的两个人眼睛变得通红，人类躯体之下的魂魄竟然开始阵阵冒出恶寒的黑气。

    “司机，麻烦开门，我们绕路走！”

    茨木当机立断，带着山童和鬼葫芦下了车。

    他们不敢打车，换乘了好几趟，才总算在天黑之前买到了做更多血降丝的材料。

    这一路，他们前所未有地碰上了三四次街头火并，仿佛一夜之间藏在暗处的黑帮和混混全都跑到了明处来，并以血腥的方式“迎接”新年的到来。

    人群中大呼小叫的争吵更随处可见。外出的人原本是为了浪漫的约会和家庭出游，牵手腻歪的情侣却一言不合撕破脸开骂，年轻的父母为着一个小动作怒吼孩子，孩子随即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

    茨木从未见过这样的除夜，所有人的魂魄都缠绕着或轻或重的黑气，几个古怪的教徒逆行在人群里，发着传单，哀嚎着“天启降临”之类离奇的字眼……

    看来今晚被迫要在闹市区守岁了。这会儿要是回家，明天八成赶不到古墓。

    他索性停下脚步，拨通了高桥导演的电话。

    “高桥导演，明天你们怎么去？”电话接通，茨木开门见山问道，“我在市区呢，路上车都开不动，我也不打算回家了。所以明天能捎上我跟我助手一起吗？”

    那头，高桥导演一听是茨木，竟直白地说道：“这事我正想找你聊呢！你今晚也没别的安排吗？”

    茨木让山童安就近安顿下来，买点吃的跟鬼葫芦一起好好休整一晚，自己则动身去找高桥导演。

    见面是在一片还算安宁的街区，他们甚至没敢选择街边的居酒屋，而是挑了一家楼层更高的西餐厅。

    茨木落座的时候，服务员照例端上了餐前酒。

    闻着一缕缕引人上头的曼妙气味，茨木和高桥导演互看了一眼，最终谁都没碰杯子。

    “不瞒你说，古墓那边从昨晚到现在已经去了三拨人了。”高桥导演开门见山地告诉茨木。

    “三拨人都没用？”

    “何止是没用，但凡接近那地方的人，话说着说着就会吵起来，最后一个个乌烟瘴气地撂挑子，管你是外行还是专职‘解决问题’的。”

    高桥导演抹了把脸，深深叹了口气。

    茨木知道，这一系列突发状况过后，此刻精神压力最大的就是还对这部片子寄望颇深的他。

    “那天看你拿出行头，我就该确定你才是有真本事的。”高桥导演也不含糊，言明自己来找茨木商议对策，“这几天街上的状况你都看见了，我不怕你说我多想——我觉得就是我们那边处理得一塌糊涂，才让事态蔓延开的。”

    茨木抬眼打量着面前人凝重的神色，慢慢回了一句：“是。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打草惊蛇。”

    他尽量把这句话说得委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