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重整布局

    茨木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这栋小楼的户型图，对着手机的指南针认真地校准方位。

    他其实对“风水”之流一窍不通，但在酒吞的怂恿下，还是耐着性子看了起来。

    小楼的截面其实是个L形，一楼被楼梯和两个改作仓库的车库占据，二楼是仅剩下的生活空间。就二楼来说，“L”的尾巴在对门那间，整个楼真正的“鬼门”东北角也落在对门最里面的角落，所以是茨木还不能整顿的。

    但在茨木自己住着的这间，东北“鬼门”位于进门左手，是原本被设计成灶台的位置。茨木没什么时间正经做饭，顶多简单地煮一点速冻食品，但他喜欢看着外面的风景吃东西，所以干脆把做饭区域搬到了阳台，正因如此，如今的东北角只有一个不常用的水池和一些空着的橱柜，透出一股荒落的气息。

    酒吞向茨木解释了方位的基本原理：一切接近方形的房屋和庭院都可以按照三横三纵等分为九宫，正中加上四向四角；四向之中，以南为阳如同正午，以北为阴如同子夜，东升谓之生，西落谓之死。

    东北“鬼门”，实际就是诸阴在此生长，好比入夜之后一切无形、无名、不可见的存在都开始活动。相应的，其余三个“角”的方位也各有各的职能：西北是‘阴死之地’，就如黎明，长夜终结，是求变的方位；东南，正阳初生，好比晌午，催旺的方位；西南则阳气入死，本来的兴盛逐渐步入囚困，所以这个方位最需要生发和疏引。

    酒吞指着户型图对茨木说：“八个方位都有‘门’，气以不同的形态灌入房中，所以一间房子进什么气，只取决于开门的方向。”

    “这栋房子，大门和院门朝西，而我的房间……门朝北。”茨木对着指南针说出确切的方位。

    “西为死门，懂的人建房的时候就会避免。虽然死门的‘死’不是真的死，但死气意为交替，这样的房子住不长久。”酒吞的语气非常耐人寻味，“偏你这间还在死门的房子里向北开门引气。”

    茨木开始听明白了。

    难怪这房子是中介的“常客”，他的屋子又是天时地利的阴宅坯子！

    不仅如此，房间的西北本来是求变的位置，按理说，布置得当还可以求得一线生机，然而照现在的布局，西北是浴室，是先前炼魂潜伏的地方，直接堵死了出路。

    “还有救吗？”茨木挤出一个苦笑。

    酒吞摸了摸他的头发，笑道：“没救就是有救。你看看，你房间的东南角是什么？”

    茨木看了一眼户型图，缄默了。

    东南角，正是他和酒吞现在坐着的位置，那张放着酒吞从前出入的镜子、为他点过黑烛的书桌。

    被万鬼之王压住的催旺方位，一听就是死局。可茨木知道，正是这个陈设把自己拖出了循环的死局。

    酒吞摸着下巴缓缓说道：“既然是极阴之宅，当然要按下面的规矩布置。”

    把一切至阴之气生发出来，滋养屋中鬼灵，也让东南角名正言顺配得上鬼王落座，直到这栋位于人界的小楼被彻底改造成一个“渡口”，一个畅通无阻的爱巢——酒吞这招物极必反，着实让茨木叹为观止。

    自此，更换家具的思路也清晰了起来。

    五行以水生木，阴灵属水，“鬼门”涌出来的气如果要留住，最好的办法是在上面种喜阴的植物。茨木决定拆掉没用的橱柜，在墙角周围用壁挂式花盆养满蕨类。

    西北角的浴室是没法更改了，不过茨木仔细一想，之前炼魂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地钻进来，会不会因为只有浴室旁边的这面墙紧邻着对门的房间？

    他翻出卷尺，就冲进浴室测量起来。

    酒吞跟在茨木身后，抱着手臂端详着他的动作：“到底打算做什么？”

    茨木记好尺寸，抿了抿嘴，意有所指地回答他说：“这里钉一排镜子。”

    酒吞周身的气息波动了一下。

    他压住翻涌的暗潮，抵着茨木的肩膀问他：“你是为了风水才这么做，还是因为本大爷刚才陪你洗澡让你太舒服了？”

    茨木被他幽深的紫眸看穿心念，身体不易觉察地抖了一下。

    “我想丢掉更多跟你之间的秘密。”他盯着酒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说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茨木觉得自己能如此坦荡地说出这种情话，多半是被酒吞蛊惑的。

    “那你可还差一件事没做。”却没想到，酒吞闻言竟然得寸进尺起来。

    他拉着茨木走到东南角的小窗下，冲着早已失去作用的“祭坛”使了个眼色：

    “你说，拿什么镇在这个地方，才能名正言顺地让本大爷住下来？”

    茨木一愣，旋即懂了——他应该把床放在这里。

    他的鬼王，不需要任何凡俗的供奉，他只要与他的夜夜良宵。这间屋子最鼎盛的方位，自然应该是他们灵rou交融的地方。

    床头的小窗撩进夜风，烛火在窗台上跳跃，床边挂着巨大的镜子映出缠绵的身影，兴许这面鬼王钟爱的镜子还会加入他们的游戏……光是遐想这画面，茨木就觉得脊背一阵燥热。

    “……床搬走了，西南角就彻底空了吧。”害怕自己一个心神不守又跟他的鬼王“不务正业”起来，茨木匆忙转移了话题。

    酒吞眸光一动：“不如把厨房直接搬过去？”

    茨木摸了摸鼻子：“我也用不了这么大地方做饭啊。”

    “本大爷今天说什么来着？”一股寒气吹到了茨木后脖子上。

    好好过日子。茨木缩了缩脖子，心想他可不会忘记酒吞的话。他只是没想到他的鬼王居然较真到这种细节上。

    西头一侧的墙与浴室相接，阳台附近确实留着水管口，可以做成厨房水池。不过这种管道排布原本的意思应该是方便住户在阳台浇花和洗衣服。

    这些向阳的生活习惯大概是跟茨木没什么关系了。他的西南角之所以要安置厨房，酒吞解释说，“金”“火”之气最适合激发这个死角，而厨房是充满刀光和烟火的地方。

    “茨木，见过那些大厨切牛rou和生鱼片用的剔骨刀吗？”酒吞问他，“你倒是可以买一套。”

    茨木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他打开购物网搜索了一下，眼前接连跳出好几款价格昂贵的大马士革钢刀具。这些刀具都像精美手工艺品，银蓝金紫的锻纹盘旋其上，除了木柄的、骨柄的，甚至还有原始形态的鹿角柄的，看着像什么巫师拿来做仪式的道具。

    茨木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挚友是连我退休以后的出路都打算好了吗？买这么一套，将来够开个刺身店了吧？”

    “别被表象迷惑，谁告诉你剔骨刀只能切rou用？”酒吞似是想起了什么，幽幽说出这句，配着他一身凛冽的寒气，听起来有些毛骨悚然，“为了剥rou离骨、吹毛断发，锻造这些刀具的匠人所花费的心血，可不亚于锻武士刀的刀匠。”

    他看了一眼茨木，接着说道：“能工巧匠花费心血锻造的刀，都是鼎盛的‘金’气。如果有人以秘术淬炼，甚至不仅可以解形，还可以解魄——斩断他人的魄体，收在刀里。”

    茨木闻言，一下变了脸色。酒吞趁机问他：

    “想起来了么？你在血海里对本大爷说那句话的缘由。”

    血海中漂浮的“茨木”，曾让酒吞不要为他的魂魄恢复右臂。

    源氏留下的那把刀，原来不止寄生着“紫雾”，更自始至终囚禁着从他身上斩下来的一缕魄！

    茨木右臂的魄体自始至终不曾碎灭，甚至可能一直想要回归，也难怪“紫雾”永远可以精准地找到死而复生的他。

    “挚友……是早就知道这些了，还是和我一样刚想明白？”茨木终于忍不脱口而出，问了酒吞这个一直不知从何说起的问题。

    在茨木看来，酒吞切入要害的所有时机都拿捏得如此恰当，借身边机缘水到渠成，精准地引导他打通关窍。

    可明明也是他，前一阵还在跟茨木一起四处求索，苦寻答案而不得，甚至有些线索是茨木从田中那里拼拼凑凑得来的，酒吞并没有提前知晓，不过田中这个人倒可以算是酒吞引荐的……

    “本大爷不至于那么全能，”酒吞果不其然摇了摇头，“只有你想明白的时候，本大爷才能一起明白。因为事关于你，本大爷最多会有九分预见，不可以全知，更不可以替你发现。”

    他的神情里没有一丝扭曲真相的隐瞒，让茨木恍惚错觉，他竟然是有所敬畏的。

    茨木记忆深处的鬼王，生而不可拘束，为自由故，可以坠入三途、化鬼成魔。他绝不仅以桀骜之名纵贯三界，更能为了逆反宿命无所不为，最重要的是，他做成了他所欲求的每件事，桩桩件件都证实着，他不属于六道也并非神佛。

    这样的他，却说自己亦有“不可”，以一种眷惜的神色咀嚼着他的敬畏。

    这份敬畏，似乎还有关于他和茨木之间。

    “我真想能完全听懂你的话。”茨木对酒吞坦言，“你完整的意思，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等你醒过来，你就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