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
夜已经很深了,任寒波还是没有睡着,他下意识看向屏风另一头——是了,苍越孤鸣到此刻也没有出现,也许今晚不会来了。 榕烨奉铁骕求衣的命令来看望风逍遥,还带来了两坛酒,听说铁军卫的兵长离不开酒——物理意义上的。任寒波第一感觉是不太高兴,他以为榕烨辛辛苦苦酿了这么多酒是为了风逍遥,没有哪个哥哥能高兴得起来。 但榕烨却说不是,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这也难怪,百战军营这种和尚庙里,哪里能有人陪她说话解闷。任寒波差点就要忍不住说出“不如跟我一起走”,好在,他下线已久的情商挣扎了几下,勉强占据了高地。 “铁骕求衣有向你说起过我吗?”任寒波挑逗一样的轻浮微笑:“我和他可是很熟的。” 榕烨倒退了几步,慌乱的找个理由匆匆离开了。目视她离开的背影,任寒波闭上了眼睛。 他常常用沉默来铭记某一刻,想起榕烨说起打发时间的落寞神色,一种说不出的滋味涌了上来——铁骕求衣,他到底知不知道? 唉,任寒波咬住唇,他是这世上最没资格反对meimei暗恋的哥哥。只有深夜里哀怨的腹诽。 正在他骂着铁骕求衣的时刻,外面的灯火却晃动了一下,亮起了一只蜡烛。不知怎么的,任寒波听见了一声咳嗽,那一声咳嗽之后,又是被手掌压住了的一声。 茶盏磕了茶杯,苍越孤鸣意识到连喝一口水都会吵醒屏风后的任寒波,他很轻的放下了茶盏,又紧紧捂住了唇。 这一次的咳嗽低得几乎听不清。 呼吸声很重,无论如何可以放慢,任寒波依然听得很清楚。苗王在黑夜里站了一会儿,似乎又想咳嗽起来,终于决定不再自我折磨,转身往外走去。 任寒波重重咳嗽了一声,闭上眼睛,如同熟睡之中不够安稳,呓语了几句。 黑夜里远去的脚步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那脚步朝他小心翼翼靠近。绕过屏风,苍越孤鸣忍住了呼吸和晕眩,目光落在眉头紧皱的任寒波身上。 过了许久,他缓慢的伸手,轻轻贴在眉心,一触就收了回去。 “苍狼……” 这一声呓语很轻,苍越孤鸣一下子僵住了,狂喜和惊讶几乎让他脑海空白,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凝真。” 没有回答,苍越孤鸣又恢复了沉默,过了片刻,他静悄悄离开了。 任寒波一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宫人端来了洗漱之物,他装作刚刚睡醒,换了衣服,没带上镣铐,宫人摆好了一桌点心,分明不是苗疆风气,姚金池见状笑了一笑:“是王上特意叫人为你准备的。” 任寒波直觉没有去接这句话,他看向外面,今天苍越孤鸣还没有来,也许是生了病,想到这里,他淡淡道:“王上有心了。” 姚金池离开了。用过早饭,任寒波走到了花园里,这一次没有人拦住他,一直走到了苗王宫边缘。 “你想出去?” 白毛少年惊讶的看着他,任寒波眯了眯眼睛:“你是谁?”少年立刻乖乖回答:“我叫李修儒。” 任寒波费劲想了一下,那少年讪讪的说:“大哥,你要是出去,能不能帮我带一些药回来?”他眼含期待,任寒波上下看看他:“你是大夫?” “是啊。” “苗王宫没有药么?” “这里的药和中原不同……”修儒眼巴巴的,含泪拉住任寒波袖子:“都叫杨桃,拿来的东西不一样,明明是五更断肠啊……” 任寒波一怔,笑了:“你说的是本草里的杨桃,他们用的是苗方里的杨桃,自然不同。你管他们要朱罗草,熬安神汤的那种,他们就能拿对了。” 修儒一怔,大喜道:“大哥你也懂医术对不对,你也来帮我看一看我大哥好不好?”任寒波一怔,心中也颇有几分技痒,被他拉得不情不愿:“所以你叫我大哥,也管别人叫大哥,到底有几个大哥?” 待看了那邪气覆体之人,任寒波神色顿时凝重,叫修儒到一旁:“这人我救不了,你有什么法子救他?” “大哥他邪气入脑,我本想用金针开颅……” “……是我小看你了。”任寒波点了点头:“金针之术,听说冥医杏花君最通此道,我调一副麻沸散,你准备好了就动手吧,宜早不宜迟——你还缺什么药?” 调麻沸散不难,难的是开颅之术。修儒吞吞吐吐,神色犹豫,任寒波扫了一眼桌上的药材,摇了摇头:“你这些药差了太多,我来帮你调,你动手就是。” “大哥……” 任寒波拾起一把小刀,在左手腕上割了一刀,立刻涌出许多鲜血来。修儒大惊失色,任寒波用一只木碗接了血,道:“我的血至阴至寒,正好拿来配药,小子,你准备好了没有?” 修儒握住金针,哭丧着脸:“大哥,我没有把握。” 任寒波一怔,忽然间,外面帘子一掀,苍越孤鸣走了进来,两相照面,都愣住了。苍越孤鸣看着他流了一手的血,还有那只小碗,霜寒覆面,道:“凝真,你在做什么?” 任寒波没有说话,他还没有很好的消化昨天晚上的讯息。修儒连忙道:“王上,大哥在帮我的忙。” 苍越孤鸣很克制,没有说话,任寒波咳嗽了一声,懒洋洋道:“等你准备好了,再来找我就是。”修儒天真的感谢他,只觉得任寒波如此善良大方,可惜白白流了这些血,就要用布包扎伤口。任寒波接过了布胡乱裹了裹,就要出去,苍越孤鸣终于觉得自己的克制不够用了,尽力自然的说:“修儒是大夫,让他来吧。” 任寒波停了下来,考虑了几个瞬间,把手递给了修儒。 也许是因为他不敢看苍越孤鸣的眼睛,只有如此才避免了别的争执。 修儒作为一个大哥遍地走的少年人,对成年人的胶着气氛视而不见,只是绑好了伤,又把了把脉,正想说话,任寒波打断了他:“没事了,我走了。” 等任寒波离开,苗王看了看还在昏迷之中的风逍遥——他原来是为了探病而来。 “任大哥的脉相好奇怪,”修儒听苗王问起,便把刚才的事说了一遍,但是说起脉相,他浮起一丝茫然:“至阴至寒,飘忽不定,我从没见过别人有这种脉相……” “会有什么问题吗?” “那倒不是,任大哥也是大夫,定是有意如此的。”想通这一处,修儒也把这件事抛出了脑后,转而去照看无情葬月和风逍遥。苍越孤鸣看过风逍遥,忽然发现旁边两坛酒。 一坛风月无边,一坛醉生梦死。 气味幽然醇厚,勾起悠远回忆,苍越孤鸣想了起来,有一次他去铁军卫,路上遇到了凝真,那时候凝真身上也有这种酒香。 “修儒,昨日是谁送来的酒?” 修儒微微一怔,道:“是榕姑娘啊,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