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摘花
微风轻拂，吹的温柔又惬意，黑衣男子倚着亭中的栏杆，翘着二郎腿，一派悠闲的模样，亭中传来干净的琴音，随着水中的红莲潺潺流动，男子眯着眼，魇足地望着面前弹琴的人。 一抹纯白洁净如高岭之花，五官雅致出尘，眼眸淡若云烟，修长的手指缓缓地在琴弦上拨动，恍若九天莲池中的仙人。 楚晚宁，他的白衣谪仙，在渡尽了世人之后，终于要来渡他。 他懒散地抱着手坐到栏杆上，一边明目张胆地瞄着楚晚宁，一边顺手轻轻地摘了一朵红莲。 这些日子，楚晚宁日日为他抚琴，说是什么可以清心，他一开始是极不愿意的，让他干坐一下午，他才没有那个耐心。 不过后来有一天，他突然发现其中的妙处了，虽然他对琴音依旧没什么兴趣，但是却对抚琴的人越来越有兴趣了。 从前他恨极了楚晚宁，如今这份恨意似乎在慢慢地被消磨干净。他晃了晃手上的银链，叮当清脆的声音同琴声混在一起，这些日子，他越来越像是一个普通徒弟一样，跟着楚晚宁吃饭，跟着楚晚宁打坐，为楚晚宁打理好琐碎的事物。 他原本以为这就是他和楚晚宁相处的最佳模式了，如果没有天裂，没有误会，仿佛日子本就该是这么过的，可是随着时间变长，他慢慢发现不是这样的。 他渴望楚晚宁。 在无数个夜晚，一墙之隔，他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象着楚晚宁在床上的模样，可能会恼怒，可能会羞涩，那滋味一定是销魂蚀骨，欲生欲死。他觉得喉咙很渴，像在沙漠中走了很久的人，如此渴望能得到一捧泉水。 可是现实对他是那么的残忍，他根本不敢碰楚晚宁，那是他的师尊，说要好好照顾他的师尊。他只能想着，念着，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风吹着琴声，悠悠地飘过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再看眼前人，白衣临花，凤眸微挑，那不羁的风骨柔软下来，为他一人弹出袅袅琴音，这样的楚晚宁让他控制不住地心动。 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楚晚宁，手伸到水中又摘了一朵红莲，将枝茎折断，只留花蕊在掌心把玩，其实他想采摘的哪里是莲花，他分明是把那莲花当成了那个人！ 他揉搓着手中的莲花，若是有朝一日，楚晚宁也能像这朵掌中莲一般，任他予取予求，任他采撷，那该有多好。 还没想完，手中的莲花突然被人夺走。 “你下来。” 抬头，楚晚宁正黑着脸。 “哦” 墨燃老老实实地从栏杆上跳下来。 “你怎么又摘莲花？” 楚晚宁皱着眉，睿智清冷的脸上难得的出现了几分不解，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墨燃为什么非要跟他水榭里的莲花过不去？摘一次还可以说他是新奇，可是最近，他摘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我看我这水榭里的莲花早晚有一天要被你全摘个干净。” 墨燃讨好地笑着“弟子不敢，弟子其实只想摘一朵而已。” “一朵？” “就一朵，别的都不要。” 楚晚宁板起脸，这个时候就要拿出师尊的威严了。 “一朵也不行，今天罚你种莲花，把这几天摘下来的全都种回来。” 墨燃眨眨眼“可是今天师尊的房间还没收拾，而且午饭还没做。” “…” “要不弟子先去给师尊收拾房间，然后再去做午饭，下午再来种莲花吧。” “也好。” 墨燃的模样无比乖巧纯良，楚晚宁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看来这些日子他用灵力压制八苦长恨还是起作用了，不过长此以往，终究不是办法，若有一日，他灵力枯竭，八苦长恨很快会从头再来… “师尊，你想什么呢？” 墨燃调皮地拽了拽楚晚宁的衣袖，那衣袖边不知何时卷在了一起，墨燃一边轻柔地伸手抚平，一边道 “哦，我知道了，是不是昨日我练功练得不好，师尊还在生气？” 楚晚宁抬头，正看到墨燃偏着头朝着他微笑，他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暖意，如此温暖纯净的墨燃，他拼了命也要护住他。 他笑了笑，语气难得地轻快“怎么会，你练的很好，又那么有天赋，已经可以和我并肩。” 他望着墨燃，墨燃已经比他高出一头了，灵力也几乎可以和他并肩，他转身，笑容逐渐有些惆怅“你现在很厉害呀。再也不是当年跟在我身后的那个小徒弟了…” 墨燃立刻便跟了上来“怎么会？我现在也跟在师尊身后啊。” 楚晚宁一愣，脚步却慢了下来，墨燃在后面笑着，像只忠犬一般，摇着尾巴凑到楚晚宁的耳边。 “师尊，你往前走，我永远在你身后。” 楚晚宁脚步一顿，耳边的笑意guntang灼热，让人根本无法避开。交错温热的呼吸，与他的欲望交织在一起，有些痒，有些疼，还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清晰，他快要藏不住了，那些见不得光的欲望几乎就要尖叫着破土而出。 他是如此的惊慌失措，脚下几乎有些站不稳，他赶紧收拾情绪，像是被人撞破了心事一般，头也不回地逃回了屋子。 只剩了墨燃站在那里，很久才回过神来，他惊讶于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永远，他怎么就想到永远了呢？ 那是怎样的永远呢？ 他的永远里会不会有楚晚宁，如果有一天他没有了楚晚宁，他该怎么办。 没有楚晚宁… 没有楚晚宁！ 天一下子就塌了，乌云劈头盖脸地压下来，砸的他胸口一阵阵地疼。 他突然不敢想下去，他不能再往下想，只是想了想这个可能，他就已经疼得受不了了。 半晌，他终于在刺骨地疼痛中悲哀地意识到，他离不开楚晚宁了。 余生，他都只想要楚晚宁。 无论是作为师尊，还是作为… 作为什么。 他没有再往下想下去。 他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声不吭地回到楚晚宁的屋子，收拾着图纸、机甲、还有一些锉刀什么的，又将一些脏衣服扔进筐里，打算一会洗了。 收拾完房间，便到晌午了。他转身便去做饭，在那个小小的屋子里，他熟练地赶着面皮，手上动作行云流水，神情专注而认真。 认真到薛蒙来的时候都没有察觉。 “你你你你…你这是…” 薛蒙丝毫没有心理准备他会在红莲水榭的小厨房里看到墨燃，众所周知，墨燃跟师尊决裂已经很久了，两人本该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做饭。” 墨燃瞄了一眼薛蒙，眸子深沉而冰冰，声音里没有一丝感情。 “哦哦。” 薛蒙悻悻地退了出去。 很快，墨燃便将做完的汤圆端到了楚晚宁面前。薛蒙此时正兴致勃勃地在问些什么，而楚晚宁则微笑着，耐心地在解答，两人都没倒出空理墨燃。 墨燃感觉莫名地心里冒火，他将手里的碗重重地搁到一旁的桌子上，本想以此引起楚晚宁的注意，结果楚晚宁还是没有理他。 楚晚宁竟然为了薛蒙不理他！ 墨燃神情阴暗，脸色沉的吓人，他越看两人越不顺眼。 “薛蒙！你让不让师尊吃饭了！” 他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对着薛蒙吼了出来。 薛蒙一愣，楚晚宁微微颦了颦眉“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一见楚晚宁皱眉，墨燃立刻便收起了尖牙利齿，他撇了撇嘴，眼眸垂落，委屈巴巴地道“师尊再不吃，一会汤圆就凉了。” 薛蒙见状赶紧道“是弟子的不是，我也问完了，师尊快吃饭吧。” 楚晚宁从善如流地坐到了桌子旁，自从墨燃住在这里后，他便都不再去孟婆汤吃饭了，墨燃不喜欢那里的热闹，他也便不再去了。 看了看一旁愣着的薛蒙，楚晚宁客气道“要不你也用个饭再走？” “你要吃么？” 墨燃抬起头看着薛蒙，他板着一张脸，面孔冷的像一遵雕像，一双眼眸深不见底，黑的可怕。 “不，不用了。” 开玩笑，看墨燃的表情就知道这饭他要是吃了一定会消化不良。 墨燃便不再理他，转而看着楚晚宁，楚晚宁正在一口一口的吃着小巧的汤圆，墨燃的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脸上的表情柔和下来，眼眸甚至多了一点光。 “师尊，好吃吗？” “嗯，下回再多做一点。”楚晚宁嘴里含着汤圆，模糊不清地道。 “不行，吃多了会腻的。”墨燃眯着眼，脸上笑出了两个梨涡。 薛蒙在一旁黑着脸，这态度差别也太大了吧，墨燃是变色龙么！他就没见过哪个人能变脸变的这么快的！ “你还有事么？” 他正想着，墨燃已经对着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 薛蒙丝毫不怀疑，他若是再待下去，墨燃会直接赶他走，于是他毕恭毕敬地对楚晚宁行了个礼。 “师尊，我先走了，多谢师尊今日指点！” 楚晚宁点点头，薛蒙退了出去，转眼间，屋子里只剩了墨燃和楚晚宁两个人。 趁着墨燃不注意，楚晚宁将勺子里最后一颗汤圆放到了墨燃的碗里。 墨燃一愣，这是干什么？ 楚晚宁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民间说法，碗里最后剩下的，是福根。” 墨燃愣了愣，楚晚宁宠溺地拍了拍他的头。 “快吃吧。” 墨燃低头看着碗里小巧的汤圆，筷子夹了好几下都没有夹起来。 “用勺子。” 楚晚宁将勺子递到他手里，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了墨燃的手心，墨燃突然就不敢动了，他接过勺子，顿了顿，然后舀起了他碗里最后一枚汤圆，递到楚晚宁嘴边。 “我吃了师尊的，师尊也要吃我的。” 墨燃笑意温暖，眼眸中的光在不停地闪烁着，像流星划过一般，落在了楚晚宁的眼里。 楚晚宁也吃了最后一颗汤圆。 墨燃望着楚晚宁把汤圆吃完，心里暗暗想着，他怎么变成如今这样的了，每日跟着楚晚宁打坐，修行，收拾屋子，做饭，活脱脱地一个乖巧孝顺的好徒弟，这简直比薛蒙做的还要过分！ 原本报复践踏众生，珍珑棋局，禁术，这才应该是他做的事情。他本应该撒豆成兵，驰骋天下，让所有人，让楚晚宁对着他，低下头。 他是怎么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想了想，都是因为眼前这个人，他做不成黑暗之主了，他被迫留在他身边，做了他乖巧懂事的徒弟。 他为他折了翅膀，断了爪牙，收起满身反骨，从此困在了一座叫做“楚晚宁”的城里。 可是他偏偏甘之如饴。 他甚至心中暗暗感谢手上的手链，让他可以心安理得的待在楚晚宁的身边。 只有在楚晚宁身边，他才能稍稍找到一点安宁和温暖。 晚饭过后，月移西楼，楚晚宁在桌边安静地看着书，桌上有一盏橘黄色的小油灯，照的室内明亮又温暖。 墨燃就坐在楚晚宁对面。 他的本子上是楚晚宁一字一字为他抄的诗句，他没什么文化，楚晚宁便找了一些诗句，让他先临摹着，顺便练一练字。 他认真地描摹着楚晚宁的字，每一个字，都写得那么仔细，有时，他也会故意写错。 换来楚晚宁一遍又一遍地教他。 有时写烦了，他也会气急败坏地梗着头道“我觉得我这字怎么也写不好。” 楚晚宁便走到他身边，耐心地握着他的手，带着他一笔一笔地写。 “不要着急，练字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的，你先跟我写一遍，找找感觉。” 墨燃却突然道“我想写一些诗句。” 小时候，看那些文人出口作文章，他不是不羡慕的，只是他哪里有钱去买书呢，更别提找个教书先生。 “会不会…很不自量力？” 他声音很小，问的没有底气，毕竟他连一些字都还写不会 楚晚宁却认真地道“不，我觉得你想的很好，即读了诗句，又可以练字。” 不过他没想到这说起来很容易，实际上却十分麻烦，楚晚宁筛选了诗集，又将选出来的诗句轻轻地写在纸上，每一笔都很轻，重了便不容易临摹，可是即便是轻，却也不能失了笔锋。 因此，每一笔都要写的很小心。 墨燃无比珍重地捧着他的小本子，看着楚晚宁抄给他的诗句。 他摩挲着上面的字，他读了很多遍，觉得渐渐地读出了些味道，他微笑着，抬头看了看楚晚宁的脸，在静谧的夜晚，灯火掩映着，将那坚毅的弧度衬得纯净而又柔和。 仿若跨过了无数的岁月，他终于能靠近楚晚宁。 他的嘴角微微弯起，眼眸藏了温柔缱绻，他慢慢落笔。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 “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