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自她身下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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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 黑暗是什么? 黑暗是人性的弱点。 是床下的怪物,是楼梯的转角,是关灯后的快跑,是阴郁森林上空盘旋的鸦叫。 是不归太阳管辖的另一个世界,是无需心电图记录的另一种生命,是剥离于颞叶脑区的另一道弦音。 是月光。 是她的眼睛。 顾晚在黑暗里追忆那一抹绿,最后的彩色画面是顾千寻在他耳边轻轻说:“不怕。” 她发现他在害怕了。 她当然会发现。 她对周遭的变化总是那么敏感,偏偏自身的反应却迟钝而缓慢。 她能轻而易举地看出他的心绪和想法,看出他的畏惧,他的不安,他的惶恐与为难,看出他其实早就爱上了她——在他自己都没搞明白这是爱的时候。 她什么都知道,唯独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她是父亲背叛家庭和爱情的出轨罪证,是被生母用来换取抚养费后又抛弃在孤儿院的累赘,是被接到顾家受尽他和他母亲虐待的私生女。 从来没有人教过她该如何回馈那些施加给她的情感,她就像一张白纸,只能被动地去承受挥洒其上的墨汁——承受他病态的占有和暴虐。 他骂她是怪胎、是孽种,她来牵他的手。 他把她锁在杂物间里不让她吃饭,她既不哭也不闹。 他用刻意留长了的指甲去掐她的皮rou、撕她的伤口,她蹭在他怀里撒娇。 他掐着她的脖子把她按进水盆里、丢到浴缸里、推去泳池深水区里,她睁大眼睛望着他笑。 他和她起了争执——他已经忘了为什么会有争执——那天发生的许多事他都记不清了——然后他失手将她推下楼梯,她蜷着身子,猩红自她身下流出,裙摆被她的鲜血浸润。 她在发抖。 他去抱她,他也在发抖。 于是她看出他的害怕了,就握住他的手,对他说:“哥哥,不怕。” “我不会有事的。” “我不会死的。” 她没有死,疼晕过去了。 而当她醒来时,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频繁失忆,想不起来就望着他说喜欢哥哥,想起来了就望着月亮说她想回家。 她开始在夜晚梦游,睡着时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跳姿势诡异的舞,睡醒了就自己和自己说话。 她被诊断为解离症,还有一长串相关连的精神疾病,多到一张病历单子都写不下。 她开始尝试自杀。 她自杀了。 骗子。 小骗子。 什么不会有事,什么不会死。 都是骗他的。 她死了。 他坠入了黑暗。 无边无际的黑暗,永无止境的黑暗。 警察和120来的很快,广场负责人也着急忙慌地赶到了现场,一看受伤的是新上任的老板,脸都白了。 顾晚已经失去意识晕倒在木椅上,大股大股鲜血自后脑和后背涌出,将白色衬衣浸成深红,手却紧紧牵着顾千寻,急救员怎么拽也分不开,只能一起带上救护车。 另一边袭击者的状况更惨烈,那火也不知是从何而来的,寻常灭火器根本没有用,等到火警来了就剩一口气了,皮rou都透出焦糊味,混着脂肪燃烧的香气,让不少晚饭吃了烧烤的围观者呕在警戒线外。 等到了医院,担架推到到急救室门口,医生才终于将顾晚牵着顾千寻的手掰开,从负责人那里收到消息的顾辞楼也终于拨通了顾千寻的电话,得到她无事的回答后又给拨给了警局。 两刻钟后,一个27、8岁的年轻人快步走到急救室门口,对正在发呆的顾千寻叫了一声:“祖奶奶。” ……? 顾千寻有点迷茫。 半晌,恍然明白了,哦,顾家的第三代孩子。 他自我介绍:“我叫顾岄,海市东新分局刑侦大队的,老爷子在京城谈生意,一时赶不来,让我来陪您。” 陪,就是让他代替急救室里面躺着的那个来伺候人的。 顺便再用自己队长的身份挡一挡警方的问话。 顾千寻沉默着点了点头,目光从顾岄身上匆匆掠过,继续转向亮着的急救灯牌。 灯是红色的,腥臭的红。 顾千寻不讨厌红色。 严格来说,她没有什么算得上讨厌的东西,非要说上几个出来的话,大约也就是被陌生人注视,和过分吵闹的环境。 但现在看着那红,她却无端生出一丝厌恶,扰得她久久不得平静。 红。 猩红 大片大片的猩红。 将仅存不多的回忆涂满。 “酒生……” 顾千寻攥紧了衣角,想和脑子里的另一个灵魂说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陌生的情绪侵占了心口,又闷又喘不上气,最后只能委委屈屈念叨起来:“酒生,我难受……”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难受。 她想从意识森林里的树上摘个蘑菇吃,细白的小手伸过去,又停在半空中。 她觉得这些蘑菇没法缓解她的难受,她或许应该去吃一些氯氮平。 或者利培酮。 可那些东西现在都没有。 她只有酒生了。 幸好她还有酒生。 “酒生,我难受,为什么会难受……” “乖乖,你累了,你困了。” 原来是因为累了、困了,所以才会难受。 “睡吧,乖乖,睡醒了就不难受了。” 那就睡吧。 睡吧。 听不清歌词的摇篮曲在森林中响起,树木舒展着枝条,微风吹拂着湖泊,混着温润湿气的清新安抚她的躁动与不适。 她像脱了脊骨的小兽,融化在酒生炫目又宁静的泡泡光球里,缓缓闭上眼睛。 “……祖奶奶?” 没有回应。 她缩在等候区的椅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