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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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暗,昏黄的天空仿佛给树林徒增了一身迷彩,二人的视线不再清晰。再看向两位伤员,尤溪借靠着杏树已然睡着,燕绯也仍在昏迷之中。 方棠与云舟不得不打起全部的精神,时刻注意附近的动静。直到不远处草丛发出沙沙声响,方棠手握伞柄,随时准备进行防御。 不多时,草丛的动静戛然而止,紧接着头顶又传来响动。方棠抬起头去寻找那响动的来源,却只瞧见了一只偶然飞过的麻雀。 云舟没有摘下她的魂灯,而是从衣袖中取出一只罗盘。她轻轻拨动表面的轮盘,机关轻响,罗盘便开始自己运作。她的眉头轻轻一皱,又很快舒展。 她看向身侧的方棠,开口提醒:“不用那么紧张,暂时不会有危险。你休息一下,我看着就行。” “...我不累。”方棠摇了摇头,但持伞的手还是稍稍放松了些。 云舟没有收回眼神,她藏起罗盘,往方棠身边靠了靠,刻意压低了声音: “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 面对朋友的疑问,方棠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他双唇轻启,犹豫了片刻,却又没有说出话来。 云舟见他不愿,倒也没有强求:“你若不想说,那便听我来讲好了。”这话转的自然,像是原本就准备好的说辞。 “其实我看不清你的命格。”她说着,边伸手取下自己的魂灯。这分明看上去就是一盏纸灯笼,折角却是用了金饰镶边,说不上到底是牢固还是脆弱, “之前魂灯忽闪,意味着你的命格出现了偏差。 “虽然你的命格我无法卜算,但我可以知晓那个偏差究竟偏向何处。” 方棠没有出言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我的卦象告诉我,你今天会有性命之忧,这就是那个偏差。 “我背负着师门任务离开宗门,也算是出门历练。遇见你两次,居然都碰上了类似的事情,大约这就是师父说的,我们衍天弟子的命数。” 方棠总算有了反应,换了个眼神看向云舟:“衍天弟子的命数?” “我的师兄师姐也都遇到这样的事情,会被不自觉地吸引到问题的源头,比如我在长安城内和这里遇见你。”话语戛然而止,云舟没再解释更多。 “你师父要你找什么东西?” “一支用人骨制成的筚篥。” 方棠神色一凝,先生手里那支笛子的模样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可..筚篥是何物? 容不得方棠有更多思考,不远处的树顶传来响动。紧接着,是翎歌从林中穿过,俯冲落到方棠身边。 方棠看见翎歌抖动身上的白羽,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很快,燕心与她身后的小队也来到了他们所在之处。 燕心与方棠汇合,听闻弟弟受伤,率先检查了燕绯的伤势。左手小臂的骨头似有断裂,燕绯是疼晕过去的,伤势不算太重,不会殃及性命,具体诊断还需回城去找医生。 燕心带来的士兵很快围住营地,那些土匪又如何能与在军营中待过,训练有素的小队相比较。 局势立刻反转,三两下的功夫那群土匪便乖乖伏法。教师与学生们被送回自己的帐篷,让他们相互安抚。那几个土匪被绑在营地中间,嘴里塞着破布。 云舟与宋凛将两位伤员抬回帐篷,由随行的医师暂时照料。方棠则留在了燕心身边。 燕心看着营地内逐渐有序的变化,开口问道: “有什么要说的?” “师父,燕绯受伤是我的错。”方棠的语气有些生硬,“我闲逛时发现了另一处营地,他们被神策军袭击。我想出手相助,却陷入了苦战。燕绯是为了帮我,才会这样。” “我知道了。” 方棠不免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至少会遭到一顿责骂,却见燕心根本没在看他。 “你跟我来。”燕心转过身,也不等方棠回答,自顾自地往来路走。方棠赶忙跟上,他一路盯着脚下杂草丛生的地面,再抬头时,却是怔在了原地。 先生正站在不远处等他。 方棠一时难掩自己的喜悦,燕心只看了他一眼便无言离去,只留下他们两人。方棠也不再顾及其他,跑上前抱住了杨青絮。 “先生...我好想您。” 杨青絮没有责怪他的鲁莽,伸手环住他的后背。他很快注意到怀里的人正在偷偷抽泣:“怎么哭了?” “因为..先生,您...您瘦了。”方棠红着眼,抬头去看他,“还长胡子了...” 杨青絮愣了愣,接着嘴角不禁多了几分笑意:“我也不想这样来见你,可事出突然,翎歌一出现我便赶过来了。” 方棠冲他眨了下眼睛:“翎歌去找的是您?” “嗯。她还拽着我的衣袖,执意要我过来。” “看来翎歌很信任您。”方棠抬手抹去面上的眼泪。一开始的命令,是让翎歌去找帮手。他本以为翎歌会去找燕心,方才看见师父时也证实了他的猜测,谁知她竟是去寻了先生,而且还真的把先生喊来了。 杨青絮会来此处,完全出乎了方棠的意料。只是惊喜之余,他没有忘记先生出现的理由。想起营中之事,方棠又将脑袋靠回到杨青絮身上:“先生,我做错事了,我害得燕绯和尤溪受伤了。” “他们的事情燕心会处理。”杨青絮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呢?” “我没事,先生。” 杨青絮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缓了不少:“没事就好。” 感受到先生的变化,方棠莫名感觉自己的心上一阵酸楚:“先生,我有听您的话,好好照顾自己。可是,可是您...” “快了,”杨青絮垂下眼眸,“至多再过小半个月。” “...我会等您。”方棠抱着他不愿松开,“先生,那您今晚还要回去吗?” “...我很累。”这话掺了些迟疑,眼看方棠又要委屈,杨青絮轻叹一声说道,“只有今晚,只是睡觉。”他何尝不想多陪陪方棠,无奈自己的处境不允许。再等一等,很快就会结束的。他抿了抿唇,闭上眼,他听见方棠小声的回应: “谢谢您,先生。” .... 他们如同说好的那般只是相拥而眠。方棠很快在先生怀中熟睡,许是下午之事耗费了他所有的精神,而此刻先生在他身边,是他最安心的时候。 杨青絮看着他的睡颜,用手指蹭了蹭他的脸颊。方棠没什么反应,看来是睡得极沉。 可一连几日的梦魇令杨青絮产生了对黑夜的恐惧,倦意与黑暗仿佛囚笼一般折磨着他的精神。他深吸一口气,将方棠又搂紧了些,但愿今夜能够安眠。 .... 幸好,老天开眼,一夜无梦。虽然醒来的时间还是比平时要早了半个时辰,却已是半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 杨青絮坐起身,掀开的被角让方棠感受到了清晨的凉意,难受地低吟了一声。他替方棠重新盖上被毯,轻手轻脚地离开帐篷。外头轮班的人从学生换成了昨日随燕心一同到此的士兵,此刻,燕心也已起床处理遗留下来的事物。 “那帮土匪是收钱办事,不知道雇主是谁,已经送回城了。”燕心见杨青絮走近,同他简单讲了讲情况以便讨论,“方棠跟我说,他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处营地,似乎是附近神策军的目标。” 杨青絮的眼神落在了面前摊开的地图上:“他不是会随便出手的人,一定有什么别的理由。” “我也是这么想的。”燕心点点头。以她训练方棠的这几个月来看,方棠能打,也有好胜心,但绝不会恋战。如果这场战斗情况不利,他有能力做出判断,也完全有办法直接脱身,而不是看着前来帮助自己的朋友受伤。 “燕绯昨晚已经醒了,但是根据他说的方向,那里附近就有三处记录过的神策军营。” 杨青絮接过燕心手中的地图,看着那三处红圈,愣了片刻。只在眼神晃过某一处时,眉头轻蹙又重新舒展,随即叹了口气:“我大概知晓了。” “怎么?” “方棠昨天找到的地方是由长歌弟子驻守之地,是一处衣冠冢。”杨青絮用手指圈出地图上的一个区域,“我许久不回师门,不知内情。只是江湖上相传墓中财宝众多,我想,这就是神策军要袭击他们的目的。” “....所以,”燕心在杨青絮所指之处做了标记,“方棠出手是因为他们来自长歌门。” “或许吧。”杨青絮想了想,“宋凛,尤溪和另一个姑娘怎么说?” “和燕绯说的基本相同,燕绯的伤是被尤溪误伤的。”燕心双手抱臂,“云舟,就是剩下的那个小姑娘,她说自己是方棠的朋友,路上偶遇,临时加入了他们出游。” “偶遇,在这种地方?” “我也奇怪,不过至少她没过害人,倒是帮了不少忙。” 杨青絮颔首,又问道:“燕绯的伤是怎么回事,是如何误伤?” “...这个,”燕心挑了挑眉,表情有些古怪,“他们说是尤溪召唤出了一只很大的蝎子,燕绯是被那只蝎子不小心击伤的。” “这倒是闻所未闻...”杨青絮沉思片刻,“等方棠醒了,我再去问问他。” “好。对了,我昨天跟那几个老东西讲,出游是不是到此结束,结果他们居然不愿意,只能让想回去的学生今天跟我们一起回去。” “....随便他们。”杨青絮本就对他们怨气未消,论情分也只有一起在学堂教书的那些日子,多是相敬如宾,更别提现在谈的是可能关系到生死之事。 燕心好歹还去问了他们的意见,若是换了杨青絮,怕是一句话都不愿多说,只把方棠带走了事,其他人的性命与他何干? 话虽如此,但他心中也不免疑惑。明明已经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为什么这群人对这次出游这么执着。 疑点颇多,一时半会也做不出什么结论。杨青絮估摸着时辰,回到方棠的帐篷外。作为一个只用来睡觉的地方,除了堆在角落的包裹,还有临时床铺以外,里面基本没有别的东西。 杨青絮没有急着进去,他看见翎歌从帘布后面探出脑袋,顶起了帘布的一角。 对于这只颇通人性的海雕,他一直留有好奇。他想知道翎歌昨天扯他袖子的理由,想问她是不是真的信任自己,还有点想摸一摸这只聪明的海雕。 翎歌从帐篷里走出来,停在了杨青絮的脚边。一人一鸟面面相觑,杨青絮先撇开了眼神。 没过多久,方棠慢慢转醒。他揉着眼睛看向四周,却没看见先生与翎歌的身影。他一着急,掀开帘布,就瞧见翎歌站在杨青絮身边,站得极为端正,这才放下了心。 “早上好,先生。” “嗯。”杨青絮给他做了个手势,示意让他回去。方棠乖乖照做,重新回到帐篷里,跪坐在床铺上,先生的身边。 “燕心告诉了我一些情况。”杨青絮的语气听上去格外平和,“神策军是受过训练的部队,危险至此,你为何要出手帮他们?” “先生,他们与您师出同门,且我到的时候,有很多人受了重伤。”方棠老实开口。 “仅此而已吗?” 方棠闻言,撇开了自己的眼神。思虑间,他无意识地咬了咬下唇,过了一会才道:“起先,我认为这个营地并不安全,所以想去附近探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