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我是一柄杀人刀

    净明山脚下村落并不多，闻仲的消息也很好打听。

    他们俩踏入其中一处的村口，就看见一个男人在靠墙的位置搭了个简易的桌台，旁边还插着面幡旗，上面写了治病救人四个大字。

    男人蓄着山羊须，衣着朴素无华，袖口还有两个补丁。

    他躲在人家屋檐下遮阳，脚边摆着一个行囊，看见来人也不搭理，自顾自剥毛豆吃。

    方婴秋曾经见过闻仲。

    那时候夜色浓重，他趴在屋脊上，正为了几日后的任务在踩点。

    他看见一队奴仆提着灯笼候在大门口等着迎人，很快一顶轿子就停在门前。

    一个青年男子从轿子里出来，面白无须，像个书生。

    这家的主人亲自出来接他，赔着笑脸要来搀扶他。

    而他态度倨傲，冷冷看了一眼那家主人伸过去的胖手，竟直接就推开了。

    他越过那家主人，背着手大跨步地往里走，那姿态，好似他才是这大豪宅的主人一般。

    那家主人落了面子，也不敢摆臭脸，还是赔着笑连忙追了上去。

    有两个小丫鬟在一旁小声说话，他靠过去，悄悄在旁听着。

    “老爷请的是什么人，怎的这般无礼？”

    “你不知道，那是个名气颇大的先生，酿得一手好酒，听说给当今陛下还酿过酒呢。”

    “呀，竟是这样厉害的人物。”

    两个小丫鬟说着话便互相调笑起来，叽叽喳喳的，是两只活泼的雀儿。

    他那时见闻仲，正值他意气风发，身上满是青年人的嚣张傲气。

    只挑明了身份，旁人就要真心实意夸他一句厉害人物。

    而这个男人如今坐在阴凉里，剥着水煮毛豆，吃得胡须上都沾了水渍，与从前一丝也不像了。

    晏安没见过从前的闻仲。

    他不觉诧异，径直上去给闻仲鞠了个礼，问他：“您就是酒仙闻先生吗？”

    闻仲把手里的豆壳扔掉，甩了甩手上沾着的绿皮，又掏出个帕子擦了擦胡须嘴角。

    才点了点头，说：“是我。”

    他拍拍衣袖站了起来，把小板凳往桌台边上一放，又重新坐下了。

    他不问来者何事，晏安便直接向他挑明来意，说：“我二人是来请先生酿酒的。”

    闻仲嗤笑一声，说：“我知道。”

    “上来就喊我酒仙的人，可不会找我看病。”

    闻仲摆摆手，并不想理会他们俩。

    “我不酿酒了，你们走吧。”

    晏安问他：“为何不酿酒了？”

    他看向晏安，上下审视这位一看就初出茅庐的小少爷。

    也不知他看出了什么，只见他轻蔑地一撇嘴，对晏安道：“我酿不酿酒与你何干，快滚！”

    晏安被人吼了一通，自是要发火，方婴秋便上前去拉开晏安。

    他挡在晏安面前，对闻仲说：“五年前你还为叶阔文酿了一坛鹤羽白。”

    他一挡在前头，闻仲便也将他从头到尾扫视了一番。

    闻仲对他的态度要好很多，他咧开笑，问道：“你要什么酒？”

    晏安顿时不乐意了，从他背后走出来，一巴掌拍在闻仲的桌台上。

    他怒视闻仲，指责他道：“怎么我问你，你就说不酿酒了，这个家伙问你，你就肯了？”

    闻仲冷脸对他，极不耐烦的说道：“我酿酒可是有条件的。”

    “你这样双手干净的，多半不会答应我的条件，少来浪费我的时间。”

    晏安并不服气，说：“你都不把条件提出来，怎么就知道我不会答应了？”

    闻仲用眼瞥了他一下，说：“好啊，我要你三日内提二十个人头来见我。”

    “什么？”

    晏安不解，“你要二十个人头做什么？”

    闻仲不耐烦理他。

    这样没沾染过血腥的正道子弟，就是喜欢问东问西，而且十有八九还要用些烂透的大道理试图教化他。

    闻仲从桌台上拿起纸笔，写了一段字交给方婴秋，“杀了人后用这个法子保养住那些头颅。”

    他接过那张纸，看了眼一旁生气的晏安。

    他问闻仲，“你要二十个人头做什么？”

    晏安听到他问，高兴地跑到他身边来，和他站在一起，仿佛他们俩是一道的。

    闻仲奇怪的看他一眼，但还是回答他了。

    “我不是想要人头，我只是想要二十根新鲜的舌头。”

    晏安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示意他继续往下问。

    方婴秋便往下问。

    “你要新鲜的舌头做什么？”

    闻仲看着他俩的互动，突然笑了起来。

    “晒干，研磨，用来入药。”

    晏安皱起眉头，疑惑的问他，“不是用来酿酒？”

    闻仲顿了一顿。

    似乎在晏安问他之前，他还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他思索了一番，说：“也可以试试。”

    方婴秋问他，“叶阔文给你的二十根舌头呢？”

    闻仲耸了耸肩，叹了口气，“失败了，全部用废了。”

    “你们两人想要我酿酒，就提四十个人头回来找我。”

    方婴秋点头，转身就要走。

    晏安立马拉住了他，怒斥道：“不许去！”

    闻仲冷哼了一声，对晏安的反应并不意外，他说：“你不想答应我的条件，也别阻碍我与他人做交易。”

    晏安瞪他一眼，说：“你这是教唆杀人！”

    “想要舌头，就必须取人性命吗？”

    “天下什么不可用金钱购得，只要价格足够，你要两百根舌头都有大把的人愿意给你割。”

    闻仲觉得好笑，抬头与他对视，说：“可我没有那么多银两。”

    “况且买卖可没有杀人来得干净利落。”

    “尤其是杀一家老小，几十口人杀得干干净净，往后既无闹事也无寻仇，多好。”

    闻仲说完，把视线转移到方婴秋身上，问他：“小兄弟难道不这样觉得吗？”

    晏安立马扭头去看方婴秋。

    方婴秋不点头也不摇头，他一贯的沉默。

    但闻仲和晏安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是认可的。

    晏安气极，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纸张，撕碎了狠狠扔在地上。

    他冲着方婴秋说：“你若是去杀人，我就先杀你。”

    “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步青云，不想毒攻心肺而死的话，就得听我的！”

    方婴秋良久没动。

    那小少爷怒目圆瞪的看着他，他无奈，只得退步到小少爷身后去，以示听从他的安排。

    闻仲霎时大笑起来，鼓着掌说：“好好！”

    “不杀人也罢，你们替我去寻几味药材来，我照样给你们酿酒。”

    他看着闻仲那个表情，就知道找药比杀人要麻烦得多。

    当天，他与晏安借宿闻仲家。

    晏安沐浴去了，他就坐在堂内，看着闻仲整理药材。

    “先生可会解毒？”

    他摩挲着他的剑鞘，在昏暗的灯火下发问。

    闻仲提着药秤，仔细分辨药材的重量。

    “我只是个半途学医的乡下郎中，解毒太高深了，你不该找我。”

    他于是不再问。

    而安静了一会儿后，闻仲又说：“保养的法子在桌上，你记下来，日后或许用得着。”

    闻仲转过身来朝他笑。

    “你也知道用哪种法子求我酿酒，最是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