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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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周克馑茫然道。 阿厘蜷紧手指,垂下眼帘:“我说,想请你帮我赎身脱籍,然后……” “这事好办!”他大声打断她,握紧她的手腕:“抬了妾便自然而然不是奴身了,若实在放心不下,今儿晚上我便去求人先给你脱了籍。” 他低低地恳请:“云笙,我们游船去罢,好不好?” 阿厘抬起眼帘,眼中蓄满了的泪瞬间倾泻而下。 她看着他,他就蹲在自己跟前,唇线崩直,几乎是带着哀求的神色。 玉冠束发,黑压压的青丝凌乱地搭在脊背上,还挂着一片半黄半绿的叶子。 阿厘泪眼模糊,伸出手帮他把那片叶子摘了下来,捏在指尖。 “快走啦,一会备下的吃食都要凉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站起身弯着腰要拉她起来。 阿厘使劲抽回自己的胳膊,他木木然地脱手,腰间佩玖带钩相撞,泠泠作响。 “公子。”她强忍着痛切心骨的窒息感,站起身,眼看着他垂下手,攥成拳头。 “我们之间,便如此作罢。” 她的声音如此轻,好似一阵风就能吹走,可周克馑还是听了个清楚,季夏酷暑之际只觉冰冷彻骨。 天地悠悠,苍野丘山相连,有高木擎天,蝉鸣不歇,艳阳之下,阴凉越来越小。 阿厘用力擦去流淌不止的泪珠,吸了吸鼻子:“求您看在我……看在您同我的那点情谊的份上,帮我赎身出府。” 周克馑恨恨地盯着她:“作罢?” 他扳住她的双肩,吼声夹杂着难以置信的委屈与愤怒:“我们已经这样了,你现在说要撇下我?!” 阿厘抬眼直视他通红的凤眸:“究竟是我要撇下公子,还是公子要撇下我?” “我何时要撇下你?我把燕岭的宅子都安排好了,你说我要撇下你!” 阿厘吸了口气,稳住不受控制的哽咽:“奴婢在意的撇下,既不是公子所说的随不随军,也不是公子许下的抬不抬妾、举不举平妻。奴婢在意的是,如此浓情的时刻,公子的心神都已有了游移,叫我不能再寄托以后!” “心神游移?刑牢犯人尚可辩一辩,我究竟做了什么让你就这么叁言两语给我盖章定罪?!” 他嗤笑一声,忍住眼中的酸涩:“你难道真不知晓我对你的心意?以后之事不是都已有了规划!如今随便找个理由要跟我作罢,到底是你不知福还是心里还记挂着旁人,贼喊捉贼?” 阿厘闻言,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什么?我记挂着旁人?我贼喊捉贼?你怎能如此颠倒黑白!” “难道不是吗,你记挂着周琮,便故意无中生有找我差错……” “啪——”周克馑被她扇歪了脸。 阿厘举着发麻的手掌止不住地颤抖:“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说?我身子都……” 她全心全意待他,他怎么是这样的人?他怎么能这么羞辱她? 失望至极地摇着头,好似有什么崩塌了,阿厘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边哭边骂他:“……你良心被狗吃了。” “你没有心…” 她哭得呛住,又撕心裂肺的咳嗽起来。 周克馑慌忙抱住她,不顾她拼命挣扎箍紧:“云笙,我口不择言,我口不择言,我没那样想,我只是…我只是不明白。” “明明之前也好好的,为什么突然间就要撇下我,我害怕,我口不择言。” “之前你也晓得我需得成婚,为何突然因为这个变了卦,若是你之前就不愿,我也无妨搏一搏,但如今事已至此骑虎难下,无论是以后的前程还是罗雁怡的名声,我万不能退婚,莫逼我了,好卿卿,算我求你……” 阿厘根本挣脱不开,满脸的泪染湿了他的衣襟,她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吐不出完整的句子。 “我祝你们和和美美,我不逼你,我没逼你,只是想离你们远一点。”她不想眼睁睁看着他跟别人做夫妻,光是想想就难过的不得了 “算我求你了。”阿厘放弃纠结他的游移和口不择言,现在只想快点离开他。 她快坚持不住了,浑身上下都在留恋他的温度他的气息,叫嚣着他说的有道理,叫嚣着快就此揭过,叫嚣着倚靠在他怀抱里。 可她如此明晰地了解到自己的心意,她不要这样。 她要离开平京,一点有关于他娇妻佳婿配良缘的消息都不想听到,她要离他远远的。 见她如此决绝,不可回转,周克馑肝肠寸断。 他怒极反笑,两双通红的双眼牢牢地凝视着彼此,他掐着她的下巴,一字一顿:“你——休——想!” 仿佛又发觉自己这样吓着了她,他低首将额头同她的相抵,放柔了声音,几乎是充满缱绻地开解她:“卿卿,你已经是我的人了,还想去哪呢?今天太热了些,令人烦躁,一时想不开,过几日就好了,我们一同去燕岭,我教你骑马,我给你猎狐狸,我们日日在一起。” 阿厘别开脸:“我并非想不开。” 周克馑咬紧牙根,面上却还是温柔的神色,哄她道:“你既然不喜欢我成婚,那我便从长计议,只跟我的卿卿在一起。” 阿厘听着他前后不一的说辞,愈发觉得失望,她忍不住反驳:“你不是说已经骑虎难下,这婚事万万退不得?” “车到山前自有路。”周克馑温热的唇贴上她汗湿的额角,闭了闭眼,隐下心头的戾气。 困在他的怀中,一股无力感袭遍阿厘全身,她啜泣着:“我不信,你放我走罢。” 周克馑额头上青筋鼓动,他强打精神继续绵言细语哄她:“你要走到哪里去?现下外头隐有暑旱成灾之势,一个弱女子如何能生存的了。” 又诱哄道:“有谁跟你说了什么?谁说叁道四了,还是云竹劝你什么了?旁人都不怀好意,你忘了府里的人是怎么欺负你得了?” 阿厘不言语,眼泪几乎都流干了,越来越绝望,她本以为他会顾念着她的想法,她以为他们至少可以好聚好散。 周克馑虎口握住她纤细的脖子,轻轻摩挲,低下声音:“云笙,只有我最爱你,就在我身边好生待着罢,莫再闹了。” 阿厘冷眼瞧着,故意刁难他:“若我不想你跟旁的女子说一句话呢?” 周克馑松了眉头,小心翼翼地弯唇,满口答应:“我不同别人说话。” “不,你会说,你会跟夫人说,跟旁的丫鬟说,跟罗小姐说,你不光会说,你还会有千万个正经由头来说服我。” 周克馑定定的看着她,不懂早晨还如胶似漆的他们,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 “云笙,为何总要为难我?为难我们?” 阿厘见他落寞难掩的神情,往日种种一一涌上心头,不禁生出恻隐,生出期望来。 她捧住他的脸颊,一如昨日在床榻上那样,娓娓道来:“是我的错,未能尽早识得自己所想,你是我心爱的郎君,我实在…实在不愿见你同别人一起。我知道你的难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正道,这么久以来的欢情已经够了,若公子还对我有所恋慕,能否…成全了我?” 周克馑木然看着她如此温柔地吐出一个个他无比憎恶的字词来,仿佛是钝刀子割rou。 “成全?”他低低地重复咀嚼。 阿厘失魂落魄地等着他宣判,一时之间,居然也分不清自己究竟期待他说些什么,因为方才她所说的,犹是在说服自己。 茂林延疏光,虚明见纤毫。 他们久久僵持着,他的面色越来越白,情绪越来越少。 就在阿厘以为他即将松口之时,周克馑忽然笑了起来。 “休想。” “有身契在,你就是我的奴,无论我成婚与否,你都少做妄想!” 阿厘浑身发抖,仿佛又回到了那株树下,战战兢兢地顶着苹果。 那些柔情蜜意的时日,让她侥幸以为这便是常态,竟忘了他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