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佳期如梦（一）
第一百零四章 佳期如梦（一）
“我和谈老师认识得倒是很早。” 许秋白没想到孟朝会主动和他讲她与谈佳期的这段往事，他怔怔地望着孟朝，不懂她的用意，只乖乖地当好他的观众。 “我读高一那年……” 那年中考改革，省内的学生可以凭中考的成绩报考省内的高中，择优录取。孟朝的成绩好，不出意外地考上了省会最好的几所高中之一。 学杂费、书本费、住宿费、省会与老家之间的路费，还有平时的生活费，她是一点也没有。 这还不算难。 初中的班主任是个毕业没多久的师范生，长得很瘦弱，小小的个子，却是天塌下来也不服输的性格。初中毕业的时候，她把孟朝拉到一边，往她手里塞了一万二，是从她攒的买房首付里拿出来的。 “你家里的事老师也知道的，那不怪你，你好好学习以后才能有出息。” 孟姥姥也找上门来，她穿得很破烂，一件棉袄能看出来洗了很多遍。她四五十岁的时候拾荒为生，赚得钱不算少，干的活却到底不体面，镇子里的人都不怎么瞧得上她，谁曾想年近六十的时候她却撞了大运，开了家规模不小的垃圾回收站，做起了老板。 “孩儿啊，你这妈也没了爸也跑了，要是不嫌弃我是个老太太，你以后就当我的闺女吧？” 杀妻一事败露之后，孟朝的爸怕警察抓他，连夜跑了。两年没有消息，人是没回来，债倒是回来了。放高利贷的债主看孟朝年纪小，没真把她怎么样，也就是吓唬她说要是还不上债的话就把她眼睛内脏都挖出来给卖了。 孟朝不知道这个债本来就不该她还。 她冲孟姥姥抱歉地笑： “我怕那些黑社会跑过来跟你要钱。” 孟姥姥说她不怕。 所以，从法律的意义上来说，孟朝其实是孟淑华女士的养女。 “孩儿啊，你这名字太难听了，要不就跟姥姥姓吧？我这辈子没孩子，可就是跟你有缘，别人说女儿是mama的小棉袄，可咱这的冬天太冷了，你当姥姥的小太阳吧？” 就这么的，她在读高中那年改名孟朝。 那年，孟朝以为一切都会变好。 新的名字。新的学校。新的城市。 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去，没有人会来向她追债。 直到—— 有一天早晨，孟朝去早自习的时间比平常早了那么一点。 坐在她前排的同学在窃窃私语。 “你知道吗？那个孟朝，她爸爸是个杀人犯！” “不会吧？我听说她姥姥是个捡垃圾的……” “这两件事也不冲突嘛。” “……” 那时候，孟朝的年纪还太小。 二十岁的她，可以心无芥蒂地问许秋白，“知道我爸杀了我妈，你害怕？” 可十几岁的她只会苍白着脸躲起来。 比较幸运的是，孟朝又遇到了一群好心的老师。 “孟朝，老师知道你人聪明，成绩也好，可你就是再聪明也不能逃课啊！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有什么困难告诉老师，老师是大人，会帮你想办法。” 孟朝有些局促。 她不太想告诉班主任有同学在议论她，她不是那种喜欢打小报告的性格。 可是，老师们其实也早就知道。 高中的班主任是一个长得胖胖的和善的中年女人，她是数学老师，教书教了几十年，一挥手就可以在黑板上画一只完美的圆。 “孟朝，你不愿意说就算了，老师也知道你的顾虑。回去好好上课，不要多想了。” 班主任私下里跟班干部谈过几次，叫她们几个多照顾孟朝一点。 无论如何，孟朝的确再也没在班里听到过有人在背后议论她。 只是，她仍没有朋友，一个人来又一个人走。 不是她太冷漠，也不是同学对她隔阂，只是高中那几年，大家都忙着考试刷题，少有交朋友的心思。 然而，孟朝却不总是幸运的。 “小兔崽子！你还挺能跑？你跑！你跑啊！” 放高利贷的人找了过来，逼她还钱，说她爸欠了他们几百万，爸爸跑了，她这个当女儿的当然要还。 孟朝满头都是血，她跪坐在地上，不哭也不怕，冷冷地看着那群人，浓绿色的眼睛像一匹走到绝路的狼。 “我说了，我没钱。” 这是上下学必经的一条路，她的余光看到穿着同校校服的学生在不远处聚成一小堆。 闹得这么难看，明天她怎么上学…… “你是没钱，你家里的老太太不是挺有钱的吗？” 孟姥姥觉得她一个人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上学辛苦——虽然她在那座小城也早就没有家了——姥姥在她高中附近租了个房子陪她，可能是哪天和姥姥出门的时候被这帮人又给盯上了。 “回去告诉你家老太太，一共三百一十六万，这个星期还不上，下个月就变成三百五十万！” 孟朝知道人的血应该是热的。 可为什么她会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呢？ “别以为你能跑得了，我们到哪儿都能找着你……诶！你小子哪来的？哎呦！你，你还敢打我？兄弟跟我一起上，今天不打死这孙子……” 场面一片混乱。 孟朝眼前一阵阵发黑，她模糊地看见一个年轻的男人不知道从哪儿蹿出来，上去就给了为首的黑社会两拳。 他是蛮高，可看起来不怎么壮，戴着眼镜，穿着西装，怎么也不像是会见义勇为的样子。 孟朝呆呆地望着那个挺身而出的男人，他一对多也没落下风，打着打着动作却也凝滞下来。 他撑着一口气，单手后空翻跳出了战圈，拽着还在发呆的小姑娘就要跑，可那个小姑娘吓呆了似的不动弹，谈佳期没了办法，一只手把碎掉的金丝眼镜揣在兜里，两只手臂伸出来夹着她就跑。 孟朝的头还在哗啦啦地流血，谈佳期一边跑一边大声问她： “能不能听到我说话？你是被打傻了还是怎么了？快和我说话！听见没有？” 他怕她睡过去，睡过去就不醒了。 孟朝却想，这个男人他戴眼镜比不戴眼镜要好看一点。 后来，当孟朝第一次在床上拥抱谈佳期，她笑着问他： “小谈哥哥，你在床上也很喜欢听我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