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灵还是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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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者最后一通电话是给你打的,他说了什么?” 公安局,一个明亮的小房间,看起来像办公室,我应该不是在审讯室——电视上的审讯室阴森森的,灯也是昏的,被审问者还要带着手铐。 “他说——” “乔乔,你永远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听过《疯狂世界》这首歌吗?我好喜欢啊。” “……” 我把修一跟我说的话给警察重复了一遍,他摇着头、叹着气道:“你们这些小孩子啊,搞这些情情爱爱的,把自己的命搭进去,至于吗?” 他站起身,把我面前的一次性杯子推了推:“喝了吧小姑娘,喝点水,看你嘴唇都白了。” “你这个状态,我们可不放心你自己回家啊。你给家长打个电话,让他们来接你。”他说着,便走了出去。 “小李,你过来看着这个小姑娘!家长来了再让走!”背后是一声气沉丹田的吼叫,紧接着一个年轻的警察打开了门,来到了我面前。 “我能去看看修一吗?”我问。 “小meimei,我劝你还是别。”年轻警察道:“你赶紧给你家长打个电话吧,让他们来接你。” “我自己可以回去,”我说,“我家长没在家。” “没在家?”年轻警察疑问道。 “是,”我说,“我哥去上大学了,在军训。” “那你爸爸mama呢?” 早死了。 我抬头,对上年轻警察炯炯有神的眼睛。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吓人,不然他怎么会突然变了脸色—— 他的表情变得认真起来,换了个问法,又问了一遍:“你家大人呢?” “出差了。”我答。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那家里就没别人了?” “有,”我答道,“但没关系,我可以自己回家。不用人来接我,我没关系的。我现在就是想去看看修一。警察哥哥,你告诉我他在哪,我去看看好不好?” “小姑娘,你别为难我啊!”他面露难色,“我肯定得确保你的安全。不然我没办法跟你家长交代。” “至于你的朋友,他……我们现在正联系他父母呢,这还联系不上呢。怎么也得先联系家长认尸啊。” 我又垂下了头。 “他手机通讯录里只有他mama的号码,也没有他爸爸的。小meimei,你还能提供点线索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全跟刚才那个警察说了。”我抬眼,“他没有爸爸、他mama是个赌鬼,赌鬼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就是在外面赌博可以好几天不回家的人……她这种人还在乎自己儿子的死活吗?如果你们一直联系不上她,那修一就要一直在那个冰冷的停尸间吗?他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为什么还不能让他入土为安啊!” 年轻警察一脸无奈的样子:“小meimei,你的心情我们能理解。但尸体需要直系亲属认领,这是规定,我也没办法。” “我不认领,我就是去看看还不行吗?”我乞求道。 “别让我为难啊,小meimei。我还是那句话,我们现在没有人手去领你看尸体,我们这儿也忙着呢!一堆案子不说,这个联系亲属也联系不上,你现在就给你家里人打电话,平平安安的回家去,别给我们添麻烦,行不?” “好,我不麻烦你们,你们警察有正事干,你们去忙!我就在这等着,我哪也不去。我就在这等着修一mama来,我哪也不去。” “啧,你这丫头,”他撇了撇嘴,“行,你在这屋里歇着吧。等有信儿了跟你说。”他起身,身上挂的钥匙走路叮当响。临出门前,他转身叮嘱道:“千万别乱跑啊。” 我不乱跑,静静地呆在这里,一动不动的,像个雕塑。手机铃声在响,不想接听,也没有力气接听。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我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是一场梦中梦中梦,也许我现在正处于深度睡眠中。 我想我应该掐自己一把,狠狠地,把自己从梦里救出来。可低下头,准备掐自己手的时候才发现—我的右手虎口处有一块紫黑色的淤青,噢,新鲜的掐痕是吗?像一块胎记一样,烙在手上。什么时候我烙下它的?没有印象。我努力想把它搓掉,但那丑陋的胎记怎么也搓不掉,反而更加鲜艳了起来。 手机铃声停了,我搓手的动作也跟着停了,多么协调。等它再响起的时候,我就已经跌跌撞撞的从椅子上爬起来、冲出去了—我听到了那杀人凶手的声音: “唉给您添麻烦了,没什么事那我就先回去啦。” 他竟然还在笑、还有心情寒暄?他知不知道自己身上背了条人命?还有那些警察、那些穿制服的警察竟然放他走?难道不应该直接把他从审讯室里拖出来,丢到监狱里去!再选一个好日子,一枪把他毙了!即使这样,也还不够解恨!他那一条烂命怎么能和修一比呢? “站住!不许走!你这个杀人凶手!”我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那么嘹亮又那么沧桑,简直不像我发出的。 他太高了,我揪不到他的衣领,只好揪住他的袖子—他穿着笔直的西装、面料也如此舒适,连袖子都做的考究,还缀着鎏金袖扣。 周围警察在拉我:“小姑娘!别冲动!你在干什么?” 那位年长的警察冲着年轻警察喊:“不是让你看着她吗?怎么干的活!还嫌这不够乱是吧?!” 混乱之中,Jason长臂一挥,将我甩了出去,我的腰撞到了桌角。 咣。 真疼。那一下要疼出眼泪来。 修一从16楼跳下来,那他得多疼啊。可他没掉下眼泪,他甚至还是含着笑的啊。 安静了,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我也松了力,手中的袖扣滚到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我看着那颗袖扣滚动、直到最终停下,声音消尽。原来刚才我们都太用力了,那考究的袖扣被硬生生的拽了下来。 “小李,你把他送出去!”那位老警察对年轻警察下了命令,年轻警察带着Jason走了。 我真恨我不够高,这样被拽下的就不仅仅是他的袖扣……我可以把他的喉咙抠出来、把他的舌头拔掉,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对!就挖出他的眼珠子来,甩到地上,没准那轱辘滚落的声音比袖扣还好听呢! “小丫头!你是不是疯了?在警局胡闹!”那老警察开始训斥我了。 我不说话,他当我是服了软,劝慰道:“你也不小了,丫头。咱可不兴这么不理智啊。你这样想,他法律上能逃脱惩罚,道德上能吗?就算他自己心里过得去,就今天这一出,他婚是别想结了。别说结婚了,今天他的亲戚朋友什么的都在,都知道他是什么德行的人了,他还能在社会上混吗?他还能在北京站住脚吗?” 他的一番大道理我全没听进去,我正沉浸在我的脑海里听好听的声音呢。 “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噔……”声音由远及近,这可不是我脑海中的声音……这熟悉的马林琴声,是我的手机铃声。 我的手机铃声又响了,年轻警察帮我拿了过来。来电显示是我“最爱的哥哥”。 “小meimei,接呗。让你哥把你接走。”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期待。 “我说了,我要等修一mama来。”我平静道。汗湿的手心贴着手机,像双面胶似的,把二者粘起来,分不开,形成一体。以至于那只手按下挂断键时都有些不利索。 已经快六点了,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陈瑀是结束训练了吗?现在是要去吃饭吗?今天一天是不是很辛苦啊? 我只心想了这么几个问题,就想不下去了——心太疼了,一抽一抽的。每一个问题就像鞭子一样,抽在我的心上,反反复复。 “修一!修一啊!”警察们终于联系上了修一mama,我们和两个警察一起来到了停尸间。“你醒醒,你醒醒……”修一mama摇晃着修一的身体,“mama再也不去赌了,你醒醒!你起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修一mama。她好漂亮,像画报上的女明星。怪不得修一也长得那么好看、那么精致。 “您节哀顺变吧。还得准备以后的事情呢。”其中的一个警察道。 我木然地站在一旁,看着修一:他身上的血迹被清洗干净了,脸还是红润润的,睫毛又黑又长,像睡着了的婴儿。 他身上盖着一层布,谁也没有勇气把它揭开。 眼前似是有闪光灯在闪,一下一下的不停歇。我好像看到了我爸妈正躺在那里! 眯着眼仔细看,那不是我爸我妈,那就一个人,是修一。可他身上的血迹怎么又回来了,就跟中午我见到的时候一样—— 那时我冲下出租车,正看到他从天坠落,他的手里还拿着一支玫瑰花,他很快就掉在了地上,身下淌着一摊血,像玫瑰花盛开。血是玫瑰的颜色,血把玫瑰染的更红了。 耳边响起了他的歌声:“我好想好想飞,逃离这个疯狂的世界……” 不断回响、不断回响,然后“轰”地一声,歌声停止了。 持久的耳鸣后,我听到了一个声音: “和她亲近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谁在说话? 是神灵……还是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