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你不懂

    本次训练考核的是野外生存，弗伊布斯这组前进速度不快，中途还短暂地迷路过，偏离了预定路线，七号预计七天能到终点，现在第七天，离终点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不过，比起路上碰见的别组哨兵——有受伤了走路一瘸一拐的（前进速度比弗伊布斯他们还慢），有吃了不对的东西腹泻轻度脱水的（这组只好停驻在水源边，计划起码要休息到病号恢复），有被毒虫咬伤的（没有危及生命，但是看着就很疼，妨碍他猎取食物），有严重脱水危及生命不得不呼叫救援暂时退出训练的（弗伊布斯感觉九十八号见识过那个倒霉蛋后紧张了不少，吃任何东西前都要确认再三）——七号快乐地宣布说他们一路真算得上是非常顺利了！

    今天，他们又遇到了另一组哨兵。这一期受训的哨兵暂时还没有哪个是绝对的最强，基本是这个项目里前三名是这几个，下个项目里又换人。所以大家公认的“最强”有十好几位，而这两位就位列其中（顺便说一句，七号也是）。当初听到抽签结果他俩一组，哨兵们都觉得俩人真是太走运了，强强联合，稳了。

    两位“最强”先发制人攻击了他们，发现是“魔蜥”“博士”“小男孩”三人组后，立刻收住了精神体和他们的拳头。

    “cao，我们以为是岸边那帮jiba玩意呢！”一位哨兵说。接下来，弗伊布斯三个人知道了，七号当初担心的作战内容，确实有，而情况看来像博士说的那样，对于已经在纯野外求生情况下焦头烂额的哨兵，基地没有再难上加难——他们去袭击了那些对这种苛刻条件适应良好的哨兵。

    这两位哨兵中的一个，八号，和七号是上下铺，之前也走得很近。八号捶捶七号的肩膀，说七号你他妈可真是走运了啊，带着“博士”和“小男孩”，鳄鱼肯定不会袭击他们！

    七号笑嘻嘻地表示还真是——平时训练对打都要打吐了真不想再打了，没作战任务，他这次训练纯纯就是野炊郊游，爽啊！

    另一个哨兵，四十四号，看到七号的模样，便说七号你们还是别高兴太早了——

    “六个月的训练眼看就要过完，这帮狗屎东西可还没给咱们进行过抗刑讯训练呢。”

    ＊

    “我越想越觉得，”在前面开路的七号说，“埃泽尔说得对，很有可能，我们费老大劲终于走到终点，迎接我们的是——抗刑讯训练。”

    “嗯？我们费老大劲了吗？”九十八号一本正经地说，“不是野炊郊游很shuangma？”

    弗伊布斯暗自笑了一下。

    七号被噎到，半天没说出反驳的话，最后回头瞪了一眼九十八号。

    “野炊郊游，当然还是爽，”七号不愿推翻自己先前说的大话，“重点是——抗刑讯训练哎！博士，你在哨兵学校外的地方接受过抗刑讯训练吗？”

    “和几个月前的‘地狱周’有什么不一样吗？”

    “好吧，没什么不一样……但是，我听说S级哨兵接受的抗刑讯训练，很不一样。”

    “嗯，这里每个项目都挺不一样的。”

    七号为九十八号这种始终不买账的平淡语气沉默了一小会，接着他又想到了新话题。

    “他们也会刑讯玛里希吗？”

    “为什么不呢？玛里希一直都跟得上。”

    “呃……所以，博士，你没听说过，S级抗刑讯训练的‘特别节目’？”

    九十八号没立刻回答。

    是什么‘特别节目’？弗伊布斯等着听答案。

    “不会对他做那些。”九十八号说，“这是违法的——这是犯罪。”

    “让十五岁以下的儿童服役，也是违法的……可是，你看，当事人其实不在这里，不存在，犯罪事实没有发生……”

    “他们不可能这么做。”

    “哈哈……”

    弗伊布斯按捺不住了，开口问道：“‘特别节目’是什么？”

    九十八号看了他一眼。

    “虐待，”九十八号说，“真正的虐待，制造rou体痛苦的酷刑。”

    弗伊布斯心说：呃，好吧……这我熟……

    “性虐待。”七号说。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接着七号回过头来：“嗐，博士，别瞪我了，他们都能把不满十四岁的小男孩送来受训，而且大部分训练内容他明显之前就已经学过——你让他知道世界上有性虐待这回事，不会怎么样的。”

    九十八号深呼吸，接着，他用一种笃定的口吻对弗伊布斯说：“他们不会让你参与进，这部分。”

    也许九十八号是在对他自己这么强调。

    “但愿他们真不会吧，”七号耸耸肩，“旁观儿童被那么弄，感觉良心不安。不过，说不准……嗯，我想说，玛里希，避免崩溃的诀窍是，想象自己爱的事物——”

    “你不需要熬过真正的刑讯，”九十八号说，“你才十四岁，你甚至没有什么称得上是‘爱’的事物——”

    “年龄歧视，博士。青少年的感情可丰富啦——就算没有小女友，也有mama！”

    弗伊布斯轻轻皱眉。我都没有，他在心里回答。他不能说出来，这些信息要对外人保密。

    “丰富，可是不深刻。”九十八号说。

    “打住打住博士，难道你要打击小男孩——真正能帮你熬过一切痛苦的是那个和你结合的向导，然而，呜呜呜小可怜，你还没有自己的向导呢！”

    这次是九十八号皱起眉头。

    “我也没有自己的向导，”这位S级哨兵说，“拥有深刻而坚实的‘爱’不意味着必须拥有专属向导，但是，意味着必须要拥有成熟的心智，而青少年的心智并不成熟——总之，玛里希，不要逞强，你不需要熬过真正的刑讯。”

    弗伊布斯表面上严肃地点点头，一副认真听进去了的模样，实际上……他来这里前听赫尔海姆听其他研究员一路上又听罗莎琳德叨念量力而行已经听烦了。以他对自己承受力的了解，他不信自己熬不过真正的刑讯。他之前接受过的抗刑讯训练的内容就不用说了，性虐待嘛——他没有经历过，但了解具体内容，此刻少年认为，那些内容自己还是可以承受。

    七号，在一阵沉默后，没有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是用一种诧异的语气追问“博士”：“你没有自己的向导？不可能吧！”

    九十八号还没回答他，七号又大声说：“啊！博士……是不是……你向导去世了？对不起对不起！我很抱歉……”

    “不是，没有向导去世。我就是没有自己的向导——没有和人结合，也没有一个准备结合的人选。”

    七号的蜥蜴仰着头看着九十八号，弗伊布斯也颇为惊讶，和他的水母打量九十八号。

    哨兵需要向导远甚于向导需要哨兵，所以就算哨兵死亡率比向导高，外面哨兵向导自由恋爱匹配时基本还是向导挑哨兵而不是哨兵挑向导。弗伊布斯的某位哨兵教官把这件事告诉弗伊布斯是为了教育他珍惜黛安娜，别的哨兵要想结合都得经过一番努力，从一众追求者中杀出来博得他们爱慕的向导的青眼，可他弗伊布斯，很幸运，有一个匹配度百分之百，从小就认识，一定会和他而不是和别人结合的向导，他不需要努力！后来黛安娜和他说悄悄话时告诉他，她的向导教官私下教育她，要珍惜她有一个匹配度百分之百，从小就认识，一定会和她而不是和别人结合的哨兵——虽然哨兵更渴望向导，但A级以上的哨兵是很稀少的，S级就更罕见，弗伊布斯以后一定会成为S级，就算外面的哨兵向导自由恋爱匹配时基本是向导挑哨兵，到S级哨兵这里情况也翻转了，S级哨兵是最强最好的，向导们都排着队想和S级结合，而她黛安娜呢，很幸运，不需要去排队。

    ……所以，九十八号对结合不感兴趣？哇哦……不愧是非常不“哨兵”的哨兵，“博士”。

    “呃，是因为大学里向导太少了吗？……可是塔区的媒人们会催着你去联谊吧，联谊会上也遇不到吗？”

    “……我比较专注于学业，很少去联谊会。”

    “喔，那你有一颗强大的心。报纸里，没结合过的哨兵向导是社会不稳定因素，而媒人们眼里呢，只要没在结合中的哨兵向导，全都是，哈哈哈！其实不自己找，等强制匹配也挺好的，我就是最后强制匹配的。我向导是另一个国家的，看起来和我完全两类人，我们连彼此的母语都讲不好，起初我特别不乐意……不过现在就感谢强制匹配制度啦，我们感情非常好！”

    九十八号闻言，露出了一种复杂的表情，他的电鳗抖动了一下身体。

    “我也不想强制匹配。我就不想匹配。”他对他们坦言说。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兄弟。”七号说。

    “我一直在给哨塔写申请，希望他们能同意。”

    “不可能同意啊……你离强制匹配还有多久？”

    “明年。”

    “……好吧，博士，往好了想，一半以上的入库哨兵都是匹配不上契合度高于百分之七十的向导的。”

    “百分之四十几的几率，匹配成功。而A级以上的哨兵是，百分之九十几的成功率。”九十八号叹息一声，“我……我有一个心上人，她是我不能结合的对象。”

    蜥蜴猛地一跳，七号停下脚步，转过身，张着嘴，十分震惊的模样。

    “你爱上了一个有哨兵的向导？”

    九十八号难为情地点点头。然后他问：“强制匹配制度难道真的从无例外吗？”

    “例外都是……被强制匹配的某一方，在见面结合前，和别人结合了，于是匹配取消……只有结合才能避免结合。哨兵向导必须尽可能结合……”

    “可是在志愿疏导制度建立起来后，结合根本不是必须的。既然对向导去世的哨兵可以不做结合要求，那为什么对没有过向导的哨兵——”

    “结合让我们更强啊，兄弟！结合甚至可能让哨兵精神力提高一个评级！打仗那会，帝国的哨塔强迫新丧的S级哨兵在一年内和新的向导结合，我们号称比他们人道，我们要求三年内——现在塔让步了，死老婆的鳏夫们不用被强迫着续娶，但是，不可能放过你，一个S级哨兵，允许你从来没有结合过。”七号说。

    弗伊布斯开口补充：“而且，如果未结合哨兵太多，现行的志愿疏导制度会崩溃——多对多的公共服务体系承担不了，咳，这么庞大的生理需求。”

    九十八号连他的电鳗都能散发出悲伤的气息了。

    七号于是说：“呃，博士，也许你会是那不到百分之十的在库里找不到向导的哨兵……”

    这无用的安慰显然并不能缓解九十八号沉重的心情。

    “那就结合呗，”弗伊布斯说，“结合又不是爱。”

    他本来预计着七号会反驳他说，结合当然就是爱。所有人都是这么告诉他的，结合和爱捆绑，爱和结合捆包，他会和黛安娜结合，他会爱黛安娜。只有他自己认为，他会和黛安娜结合，但他不会爱黛安娜。

    七号无奈地笑一下，说的却是：“唉，男孩，你不懂，结合太亲密了，爱情容不下有一个这么亲密的第三人。”

    弗伊布斯确实不懂。

    “那个向导不是已经容下了吗？”

    “她没容下。”九十八号说，重重叹了一口气。

    七号的整张脸都皱起来，像是他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于是所有面部肌rou都抽动起来。

    “喔。”他最终感叹了这么一声。接着他迈出一步，说：“单恋还能做到这地步，你也是挺神的，米歇尔。嗯……祝你好运，兄弟。”

    九十八号苦笑一下，和七号碰拳。弗伊布斯犹豫着自己是否也该有所表示——鼓励的表示，以他做情商题的经验判断。但在他做出点表示前，九十八号先对他做出了表示：“爱情的苦恼，祝你永远也不懂，玛里希。”

    “哦，呃，谢谢，米歇尔。”弗伊布斯说，“祝你……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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