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九章 思旧不思情
那种强制入睡又强制醒来的感觉，当然不如遵从身体的需求、自然入睡再自然醒来得舒服。 是以，兰珊醒过来时，整个人都有种晕眩的绵软，从四肢到思绪都是如此，都感觉凝滞而不畅。 肌肤上某一点传来稍纵即逝的暖意，她不禁侧头，慢慢眨了眨眼睛，茫然又无害地看向国师谭。接着，又慢了好几拍地找回思考力，她才意识到是他点开了她的睡xue，刚刚那一点温暖的触碰，应该就是来自他收回的指尖。 “敖潭。”少女唤了他一声，声音有着刚刚睡醒的低柔沙哑，仿佛一张被捻动的宣纸，软丝丝的，又脆沙沙的。 她全然不知，他昨夜曾去而复返，且一直都在这里，临近天亮才故技重施地避人耳目地出去，再当着外面守备弟子的面，堂堂正正地推门而入。 这几日，她已经有些习惯了起床梳洗时敖潭就在旁边。 其实，在她很小的时候，还不到需要顾忌男女大防的年纪，也的确离不开照顾，那时敖潭是会经常出入她的卧房的。 也不知是小孩觉多，还是她重塑的rou身与魂魄还不太契合，兰珊小时候总能一睡很久，基本做不到按时起床。 幸好，在这方面敖潭倒也没对她多做要求。甚至有时候，小姑娘一觉醒来揉揉眼睛，就发现自己趴在敖潭怀里，不知何时已经从卧室被他抱去了院中，在晒太阳。 阳光透过他们头顶上方寒潭的寂静冷水，以一种动态又剔透的形式落向潭底，也落在两人身上，光线丝毫不刺眼，折射在周遭石壁上的光芒甚至是分散而晃晃悠悠的，会有种让人更想睡觉的明灭感。 阳光的温度也被潭水层层削减得几乎不存在了，只有敖潭的身上很暖和，比她的被窝还要舒服，小小的兰珊换个姿势，把脑袋搁在他肩膀上，还想要继续睡，但听到耳边略低沉的轻咳，她只好不情不愿地起身，趴在他的肩膀边打呵欠，再努力坐正自己的小身板，“敖潭，早上好。”她规规矩矩地跟他打招呼，但暂时还没想起来自己应该先从他怀里下来这件事。 “小白呢？”她嘟囔着问。 然后白蛇就会顶着一张哀怨的脸，忽然出现在她面前。 不怪乎它要有怨气——前半夜，它要化回元神之身的小白蛇模样，当小女孩亲爱的乖乖伴睡玩偶；后半夜，它眯得好好儿的，就会被本能排斥冰冷物体的某个臭小姑娘，一脚从被窝踹到地上；然后，等吭哧吭哧游回床上，它还要在小姑娘睡梦中从被窝里探出小rou手东摸西摸找它时，再把自己塞回被子里；接着到了早上，因为它没及时发现敖潭的到来，结果又被隔空拎出被子，扔进了一旁蓄了水养着几支青竹的花瓶里…… 不过当时的白蛇也经常用一副少年的模样，等兰珊长得稍大一些，它的少年形象才会变得更趋近青年一点——它美名其曰，这叫陪伴它家兰珊一起长大。 想到白蛇，兰珊不由庆幸，幸好它早一步离开了无垢城，如果如今就在敖潭跟前，恐怕要糟。 虽然她做下了这一系列“错事”，简直要闯下大祸，但敖潭这趟出现后，态度并不似以前那么冷森严厉，也许觉得她是情有可原，他并没有多作怪罪，可对白蛇那就一定了……她小时候，它明里暗里替她受罚的次数，早就多得要数不过来了。 脑中一闪而过儿时的温馨趣事，兰珊心底有些久违的怀念。但等她再想到今天的重要仪式，想到青宇他们的命运是否能改变，成败就在此一举，她又着实紧张忐忑起来。 早膳时，她一如既往的食欲不佳，只是因为知晓本次仪式的重要性，自己体力必须跟得上，所以才很勉强地往口中机械地塞些吃食。 敖潭端坐在她对面。 他其实并不用进食，但每天都会来“陪”她吃饭。 看她吃得又勉强又走神，他面冷声寒地问她，是否需要他喂。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只是说给室外的人听一听的，表示一下“未婚夫”的关心，但兰珊还是吓得赶紧端起碗自行喝了小半碗牛乳粥…… 到了去禁地之峰的时候，国师谭带着她乘风飞行，毫无修为的她全程被男人环住腰抱着，稳稳护在怀中。 以往敖潭并不曾带她这般御风飞行过，足不踩地的感觉对于常年只在陆地行走的普通人来说会有些奇特，但国师谭低头看向理应感到新奇的少女时，却只见她似乎在想什么，以至于有些出神。 而事实上，兰珊看着脚下的青山绿水草木层次，听着耳边呼呼掠过的山风，确实勾起了一丝与百川相关的回忆。 想当初在含元殿内，又在青宇眼皮子底下，她不好小动作频频，而为了多些亲近引诱青宇这个大弟子的机会，在那次下山之际，趁着对方带她御剑飞行时，她故作柔弱畏高地缠住了他。年轻男人以礼相待又温柔体贴的样子历历在目，一切恍如昨日。 国师谭看她眉目间闪过一缕夹杂着淡淡忧伤的沉眷之色，眸光不由暗自发沉。 她又在想谁？ 青宇？百川？凌若谷？ 还是，白蛇？ 不，白蛇早就被拔除了情根，消去了记忆，且他在蜃中附着于白蛇身份上时，发现少女与它的相处虽然亲密，但就跟从前在寒潭中并无二致，倒没有超越普通情谊的非礼之举，所以应该不是白蛇。 国师谭在心底冷冷一笑，即使排除了一个选项，但她此刻想的不外乎就是那三人中的哪一人，又或者是他们全部……反正，不会是正抱着她踏风而行的他。 兰珊没留意玄衣男子对她的无声打量，她在他的臂弯之中沉默着，唯有两人到了地方即将落下之际，她才将将回神，轻抬柔荑落在他胸口，显出几分“依恋”的娇态——这一看便知，尽管如今他抱着她飞至半山腰，她也并未因此对他产生什么少女遐思，只不过是等到了此时此地，为了应付接下来的场面，她才掐着点开始在旁人面前演一出对他的“痴情”。 想要她演戏，并多管齐下诱导她演戏的，正是国师谭。可真看她该演就演，心中不快的，也是他。 他自认为，这不过是帮她坚定与那三人一刀两断的决心罢了，顺便也让那三个不自量力的男人能死心。 但少女如今给他的“喜欢”，好似真的就只剩下人前这一点虚假的爱慕了。可他真正想要的，一直是她的全身心…… 不急，再等等……等到他顺利将她带走…… 青宇师徒先行一步，已在半山腰的祭台处等候。 此事紧要，禁地之峰的禁制又极其诡秘排外，想要进入其中限制颇多，就算是国师谭也没那个能量支持多人前来。所以除了北华真人与风里峭，并没有更多人到场。 前一阵峰峦异动天道诡变，人间频频灾生难起，难得有个好天气。今天却风和日丽，天高气爽，少女又在国师谭的陪伴下沉沉睡了后半夜，气色比前些时日加起来都要好，而她一出现，便不可避免地成为了现场目光的焦点。 但她避开了包括青宇师徒在内所有人的目光，只是仰头看着玄衣长袍冷面俊颜的高大男人，主动牵着他的手，一步步跟在他身边，仿佛满眼满心都只有他一人。 明知她依旧只是在认真演戏，但这一刻，眼前的少女与寒潭中那个目光总是追随敖潭的人儿重叠在了一起——某种虚幻的满意充斥着国师谭的心，令他感到隐秘的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