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蜃中蜃（一）
“啊！”兰珊尖叫一声，猛地睁开双眼，发现正对自己视线的是熟悉无比的床顶板。 原来，她正整个人冷汗涔涔地躺在含元殿卧房的床上。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下意识抬手去抚摸自己脖颈侧面的血管处。那里虽然因为突然惊醒而紧张地鼓起了青筋，肌肤却的的确确是温热而完好的。 没有破损的伤口，更没有黏腻喷涌的血液，也没有那种生命力逐渐消逝殆尽的黑暗…… 可她不是拿银簪子刺了…… 难道是梦…… “你醒了？”低沉的男嗓音在不远处响起，彻底打断了她的思绪。 兰珊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立刻不敢置信地转过头，“青宇！” 清凌凌的阳光从窗外洒入，正肃格正的年长男人就这样活生生站在床铺几步之遥外，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一瞬间，她几乎没有了任何理智和思考能力，就这样猛地爬起来跳下了床，想要扑向他！ “青宇！” 奈何她的身体太过虚弱，光是坐起、下床这两个简单的动作，就令她身子直打晃，加上心底迸发的复杂又激烈的情绪，她足底虚浮双膝发软，整个人才踩到地面就站不稳了，摇摇欲坠间，她下意识地急忙朝青宇的方向伸出手去，“青宇！” 后者也果然瞬间就来到床边，托住她的手臂，将她扶进自己的怀中。 温暖坚实的怀抱如此真实，让人热泪盈眶。 “青宇，青宇！”兰珊顾不上别的，昂起头看着他的面容，双手攀着他的手臂，语无伦次又激动无比地打量和触摸着他，“你……你还……” 脑中一阵针扎刺的疼痛忽然袭来，痛得她连抽几口冷气，同时，她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一刹那发不出任何声音，唯有气管急促地“嗬、嗬”几下，看起来好似因为情绪激动而随时要背过气去了！ 青宇连忙抬掌按住她锁骨以下胸口的中央位置，将一小波温和至极的灵力输入她体内，帮助缓解了她的呼吸困难。 兰珊缓过这一阵，整个人颤抖着靠在男人的怀里，但因为受到的刺激剧烈，身子还是有种无法克制的紧绷。眼前略过一幕幕让她心如刀割的生离死别，她想要开口说完刚刚的话，可依旧是才说了个“你还”二字，就有比方才还要剧烈的一阵窒息感袭来，迫使她再度连连急喘，根本说不出接下来的“活着”二字。 “先别说话，凝神静气，跟着我的吐纳节奏来，一呼一吸，来……”青宇皱紧眉头，一边继续送着灵力，一边教她如何尽快平静下来。 他的声音沉稳安宁，可兰珊怎么平静得下来！ 她看着“死而复生”的青宇，眼泪夺眶而出，微凉泛白的指尖死死抓住他的衣袖，好像只要自己用得力气小一点，又或者只要她一不留神松了手，这个男人就会再一次在她眼前烟消云散化无乌有。 大概是眼见她的呼吸越来越艰难，即便是输入心肺的灵力都不能缓解她的危急情况，青宇立刻低头，温热的唇瓣贴在她张张合合却不能顺畅进出气息的樱唇上。 空气与灵息一起被渡入兰珊的口中，随之而来的还有她所熟悉的男人特有的气息，尤其是后者，终于慢慢安抚住了她的情绪。 她好不容易才平静了下来。 也许见少女好过一些了，又格外依恋地缩在他怀里，青宇抬起大掌轻轻抚了抚她的发顶。可就是这般他常常会做的亲密动作，又让兰珊险些落下泪来。 她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这样依偎在他身边，和感受到他的关心跟爱护了。 “青宇，你还……”又一次，当她想要说出这句夹杂着庆幸与后怕话语时，本来几乎完全消失的窒息感又一回卷土重来。 接着，便是青宇继续“帮”她缓了过来。 之后，兰珊又反复几次尝试失败，这才终于发现，原来，她的窒息不是情绪造成的，而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会阻止她，让她根本不能完整地说出“你还活着”这句话。 这个发现令她惊疑不定。 最近她做的梦实在太多，而且很多时候梦境又太过逼真详实，导致她甚至不能第一时间分清楚真假。刚刚她醒来后，发现自己未曾自尽，青宇还活着，便下意识以为之前种种皆是噩梦罢了，心中正庆幸、后怕、激动五味杂陈，但此刻，这么简简单单一句话她却说不出来，她的心陡然一沉。 事情……很不对劲。之前的一切如果只是梦，她此时怎么偏偏说不出那句“你还活着”？ 她满腹疑惑又心力交瘁地闭了闭眼睛，青宇关切地问，“怎么了？哪里不适？” 兰珊没吭声，只依旧死死抓住他的手臂和衣袖，等呼吸舒畅后，她暂时放弃了说那句话，而是心神不宁地换了问题，“百川和若谷呢？”如果青宇没事，那他们应该也…… “他们在守峰。”青宇如是回答。 兰珊心头虽然一喜，随后却又是一惊——这个回答似曾相识，她先前听到过一次！ 在疑似噩梦的那一段记忆里，她也是在这间卧房的床上醒来，醒来后也是青宇陪着她。只不过，略有不同的是，那一回，她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噩梦，情绪也不像这次醒来时这么激烈，虽然昏沉头晕却不像这次一样头痛且反复窒息，并且有话说不出。 而那一回，她问青宇的第一个问题是——“我睡了多久？” 她的心怦怦直跳，忽然没头没脑地轻声又问出了相同的问题。 而男人似乎没觉察她问得突兀，且他给的回答，也和兰珊记忆里的一样——“很久。” 少女的心继续沉了沉，疑惑与惊慌也进一步加深。 她循着记忆，试探性地继续问，“你说百川和若谷在守峰？什么守峰？守什么峰？” 青宇并未直接回答，而是侧身拿过一杯温水递给她。 这也和她先前的记忆对上了！这不是什么单纯的噩梦醒来，而是她“见”过和“经历”过的，从那禁地之峰回来后，她醒来的那一天！ 某种说不出来的焦虑与恐惧，瞬间笼罩兰珊全身！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但又想要迫切地做点什么，来打破眼前明明正常却又无比诡异的一幕。 她记得先前那一回，自己没有接水杯，而是低头就着青宇端的水杯抿了几口，再继续问他百川和凌若谷的事情。于是这次，她急忙推开了水杯，并且断然道，“不喝，我不渴。” 在做出这等拒绝的言行后，她便紧盯着青宇，想看看会引起他的什么反应。 结果，青宇只是看着她干得起皮的樱唇皱了皱眉，倒也不曾说什么地就放下了水杯。他虽然对无垢城的弟子严格肃正，但私下跟她相处时，多少已被她的娇气任性磨得包容许多，总得来说就是拿她没辙，这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上，从来都是随她愿意。他会有这样的反应，实属正常。 看着跟记忆里不一样的一幕，兰珊又有些不确定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想看青宇会有怎样的反应，她的思维很混乱，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凭直觉再次试探。 “你说百川和若谷去守什么峰了？”——这是她先前在那不知是噩梦还是什么的一段经历中，就曾问过的问题。 青宇的回答是：“我们之前带你去的山峰是禁地之峰，对无垢城以及苍生都无比重要。我是峰峦选定的守峰人，他们本也是。” 他低头看向兰珊一直抓住他衣袖的手，她太用力了，指尖都泛了白。他垂手握住她的柔荑，轻轻包住才继续说道，“只不过，以前他们还有得选，有我在前，他们不必与峰峦牵连太多。现在，因为将真心血都给了你，他们便必须常守峰顶。” 虽然神态动作因为她的缘故而有些许不同，但青宇的回答和解释，还是跟兰珊记忆中分毫不差！ 是她先梦到了未发生之事，而现在才是真真正正地在发生了；还是她已然刺颈而亡，现在她经历的不过是临死前期冀看到的幻觉？ 之前的一切是真是假？ 眼前的一切又是真是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