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五章 浮生何如梦非梦
“兰珊。” 草色烟光里，峰顶瑟风中，这一声呼唤不高不低，却清晰地被送入了兰珊耳内。 青宇感到，怀里的少女身体骤然一震！ 这一声，仿佛只道寻常，又像是另含深意，更像是触碰到了她身上隐藏着的什么开关，她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接着，整个人都开始了难以抑制地颤抖。 她抖得那么厉害，又那么楚楚可怜，扬起的小脸上，一双妙目盈满泪水，俱是不可置信。 泪光之下，她的眸子六神无主地逡巡着，好像急于从他脸上确认什么，却又好像根本没有在看他，但她确实想要确认什么，因为那种焦灼是那么真实，又不辨来由。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震惊与焦灼，都不是因他而起。 虽然不明所以，青宇却又下意识察觉到，她的反应绝对与眼前的国师谭有关。 对方从出现起，除了出手阻停怪风，并无多余的动作，但言行神态无一不说明了一件事——他认识兰珊。 而且，关系显然匪浅。 兰珊也是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才忽然变得这般奇怪。 难道，她早就认识此人？ 怎么会……她不是失忆了吗？ 莫非，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青宇心中疑窦丛生，思绪也瞬息万变，甚至生出某种荒谬的不安感。他双臂收紧，安抚一般圈抱住兰珊，正好看到她一边战栗，一边想要回头。 别！别回头！ 强风已停，之前逼迫他们靠近宫殿的危险也该随之消去，但青宇却察觉到了另一种含义上的危机。 他坚毅的目光，对上国师谭的双眸。 对方的眼神又轻又冷，轻是对他的轻蔑，冷是对他的冷然。 可历经两个徒弟先后坦诚他们爱上了兰珊之事，青宇已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在冷傲的姿态下，对方看向他们的眼神中，有一抹被隐藏极深的嫉妒。 即便对方的确阻止了怪风将他们逼进宫殿，但此举也许与“他们”无关，只与“她”有关。此人从头到尾在意的，只是兰珊一个人罢了。 虽然对方没有再出声，也没有往这边多走一步，整个人却传递出一种无形的倨傲，仿佛他只是站在那里，只要就这么唤一声，气定神闲，波澜不惊，兰珊就会乖乖听话地向他走去。 但青宇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情绪波动，而是低下头，手掌轻柔地抚上兰珊的后脑，阻止了她回头。 原本见到少女要回头，国师谭眼中那抹微弱的嫉妒已经被收起，却在见到青宇阻止她后，越发锐利明显，如寒锋一现，带着凛冽的杀意，随即又被他克制地压了下去。 而看似宣告少女所属权的动作下，青宇的心底也正掀起惊涛骇浪！ 这一刻，其实是他心里的直觉先于思考，让他做出这样的举动。就好像冥冥之中有种预感在告诉他，如果现在让少女回头的话，他会就此失去她。 兰珊的异样也引起了百川和凌若谷的注意，他们虽然以攻防之势站在前方，正对国师谭，但都微微侧头将视线落在少女身上。 干燥温热的掌心按在脑后，像是给了兰珊一点镇定心神的力量。她深吸了一口气，沁凉的空气从喉头一路游走充斥肺部，她像是清醒了一点，眨了眨眼睛，将泪水逼回去，又用依恋的姿态侧头蹭了蹭青宇的掌心，像是不再想要回头了，同时扯出一抹勉强的微笑，颤着声音说道，“这梦，真是太真实了……” 那一声“兰珊”曾经是她魂牵梦萦最想要再听一次的声音，可真的听到了，她却又觉得一切是这样的不真实。 既然不真实，那就是梦。 对，是梦……她在心底对自己说。 她做了太多这样的梦，终于成功地让自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了吗？ 记忆浮现，在寒潭中，她曾拿书指着庄子《如梦之梦》的一段话问敖潭：“‘浮生若梦，若梦非梦。浮生何如？如梦之梦。’这段话是何解？”她其实并不关心这段话真正的意思，只是想要找个话题与他多说几句话。 她其实更想告诉他，她昨夜梦见了他，梦里的他明明与她说了好几句话，只是一觉醒来，她却将他梦中所言都忘了。 但他不会喜欢听她说这些的，她很清楚。她既不想听他语气冷漠的训斥，也不想看他直接拂袖而去，于是只好借着来他身边看书之际，说些不相干的。哪怕，只是听他对她多说几句无关风月的话，也是好的。 麟凤芝兰的玄衣男子没有解释这段话的意思，却一反常态地默然看了她好一会儿。 她是经不住被他这样长久地凝视的，清寒的目光像是碎冰，好似要将她冻住，可她的心又是那么热，跳动得那么快。她一时心慌莫非自己的用意叫他看破了，一时又忍不住生出些自己都觉得不可能的期冀。 而他最终只是说了一句，“你以后会明白的。” 那只是她随手指出的一段话罢了，他的话却好像另有深意。 他的举动有别寻常，她的心底忍不住泛起涟漪。 而那天晚上，她并不曾再梦见他。哪怕她特意选了一本杂诗集，翻到了“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那一页，欢喜地带着期待入眠，也未能美梦成真。 她什么也没有梦到，早晨醒来时有些失望，她还以为，自己能将白日里他那静默而特别的目光带进梦中。 可哪里会有这样顺理成章的事？毕竟，人怎么可能想要什么就能梦到什么呢？ 只是，这又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现实中无法拥有的，即便是想化作一场梦，都无法实现。 但这一刻，兰珊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只要她回头，就能再次见到敖潭，见到这个本该因为历劫失败而陷入沉睡、也许会就此殒命而去、且绝对不会出现在此的男人，还会见到那日在书房里，他什么也不曾说的特别目光。 而她明明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除了是梦，哪里还能有别的解释呢？ 看到兰珊不同寻常的反应，青宇三人都已先后觉察出异样。其中，凌若谷毕竟最为年轻，见出现的陌生人径直叫出了兰珊的名字，她的反应又这般反常，心底已经有些沉不住气。 加上之前在半山腰的祭坛上，也是由他与兰珊说那时发生的一切不是梦，所以此刻他又立刻出声，百川觉得不妙想要阻拦他时，已经慢了一步。 “兰珊，这是真的。”凌若谷点破兰珊的幻想，甚至告诉了她另一重真相。 “之前在石屋，石台上，我们在一起的事，也都是真的。” “这些不是你的梦。” 兰珊浑身一震，垂下的眼睫也是一颤！凌若谷后退一步，虽然依旧正面对向来人，但却握住她绞紧衣角的手指，他以为是对方不知用什么方法迷惑了兰珊，他以为自己说这些能帮助她“清醒”。 还不待兰珊有更多的反应，将一切尽收眼底的国师谭已再度开了口。 他的话依然简短，却带着一股笃定。 他说，“兰珊，是我。” 天幕高垂，浓云欲碎，风更缓，有人的心更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