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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季昌没想到,他mama居然在哭。mama说:“你要活下去。”时季昌其实没有确切的听到这句话,枪声真的太多太吵了,还有撞门,叫喊,怒骂的声音,全部全部,都很吵。时季昌是看见了他妈的嘴型。眼泪从她的嘴角滑过去,被一阵巨大的响声之后,蔓延出的火光照亮了。然后他落入了一个幼年之后,便很少再落入的温暖怀抱里,耳朵也被捂住了。那一天,是六月。哪怕夜里,天气也热,时季昌却忽然觉得冷。门外很快传来踢踹的声音。他还来不及反应,院门就被暴力推开,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揣着他没见过的枪进来,好似进来之前就知道他们在哪里一般,径直走到他们面前来。那枪顶上安了长长的刺刀。“你们,过来!”时季昌听到他用很奇怪的口音说。时季昌还没动,他妈已经尖叫起来:“我跟你走,放过我儿子吧!”时季昌还是没动,他反应不过来,看另一个奇怪口音的奇怪男人闯进来,一个拽住了他mama,一个拽住了他。时季昌终于记起来反抗了,却只是徒劳地被踹了一脚。听到他妈带着哭腔的尖叫。这一幕在时季昌往后的几十年里,总是一帧一帧地反复回放。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在青天白日,总会有一个时间点,莫名其妙地令他分毫毕现地回忆起这一天。他们被拽到时家大院外宽阔的坪地上。夜很暗,只有一点月光,还有院内没熄灭的光照出来。可时季昌还是看清了地面上黑压压躺着的尸体。他被抓着迅速地经过他们,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体温,还是迅速被风吹散。经过某一个尸体的时候,时季昌看见了他的弓弩。“站好!”拉着他的男人用奇怪地口音说,“要照相了!”时季昌觉得很茫然,他依旧不明白什么是照相,四周都是黑压压的人,大家很紧凑地站在一起。“看这边!”然后有人喊,好像真的要拍照一样。可时季昌没有来得及转过去,她mama抱住了他。枪声又响起来了。不再隔着院门,更加响亮,密集,恐怖。可再响亮,也隔不住身边的人接连倒下的声音,以及倒下前恐惧痛苦的叫喊。时季昌只觉得扑在身上的母亲猛地一震,闷哼一声,用最后的力气,压着他倒下去。时季昌好像能够回答方才的疑惑了。原来人死了之后,是不会马上变冷的。因为母亲的身体仍旧温热,紧紧地压迫住他,又同样温热的血液浇灌在他的身上。时季昌忽而明白了小叶身上的血迹哪里来,也明白了什么叫照相。他同样记起来他mama要他活下去,所以直到枪声停止了,时季昌也没有动。所以他听到熟悉的来自时季玲的哭喊,他也没有动。时季昌透过母亲尸体的间隙,看见时季玲迈着短腿朝他们跑过来。小孩子好像天生知道害怕,却不知道该怕什么,他一边喊“mama哥哥”,遇到哪些拿着枪的人,却又停了下来。时季昌看见时季玲睁着她好看的大眼睛,仰头看那些人,问他们“mama呢?”男人就笑起来,说:“mama那边,我的,带你找。”时季玲不相信他,又哭起来,不和他走。男人就说了一句时季昌当时听不懂,之后才懂的话,男人说:“那就在这找吧。”然后他提起刺刀,穿透了时季玲的身躯。她还那么小,身体还没有刺刀长,被穿透的一瞬间,就失去了声音。而男人要踩在她的身上,才能将刺刀重新拔出来。男人重新走向他们,新的来自上方的刺刀穿透人rou的声音不断再次传来。可能是吸取上一次小叶他们村的教训,这一次刺地特别久,特别长,期间时季昌同样听到了几声惊叫与哭喊,颤抖地,绝望地。而时季昌还是没有动,他看着时季玲倒在血泊中的身体,在心里喊以前喊过无数次,以后却再也无法喊的名字。玲玲。第37章番外四:兰儿“你也睡不着?”夏风也很热,时季兰坐在距离队伍不远处的一块大石上,被时季昌打断了无意义的“赏月”。时季兰低头看他,时季昌已经爬上来了,坐在她的身边。时季兰便喊他:“哥。”“怎么睡得着,”她说,“今天是六月十号。”六月十号,时家大院近四百人,生还两人,时季昌,时季兰。时季昌从血泊之中站起来的时候,眼睛被母亲的血液糊地几乎看不到,但他听到了时季兰的叫喊,时季兰喊他:“哥!”时季昌便朝她冲过去,使劲睁开被凝固的血液糊住的眼睛,看清了地上躺着的父亲的尸体。“哥。”时季兰带着哭腔喊他。时季昌抓着她的手,走出这片坪地之前,带走了日本人没有带走的唯一一个武器,他的弓弩。但后头,这弓弩没能杀死任何一个日本人。时季昌很悲哀地发现,他怀着这么大的仇恨,却还是会渴会饿,好像想要吃点什么的欲望,比报仇还要大。那段时间,他和兰儿什么都吃。和野狗抢剩菜,去寺庙偷摆了很久的硬馒头,饿的不行了,也偷,也抢,也骗人。卖西洋货的老汉属于第二种,抢。因为他看起来年纪大,而且在城外,形单影只。时季昌第一次用了弓弩,抵在老汉的脖子上,让他给自己食物。老汉抬眼看他,时季昌还没反应过来,弓弩已经落了地,木质的东西因为力道大,而很快散架,四分五裂。时季昌人愣住了,根本没有反应时间,就被老汉反缴住双手。老汉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劫起道来了。”时季昌还没有说话,兰儿已率先哭起来了。她从大石头后头跑出来,朝老汉扔石头,说:“你放了我哥哥,放了我哥哥。”老汉就真的放了他。“还有个meimei啊,”老汉说,“拿去吃吧。”老汉给了他们一碗饭,应该是他给自己准备的一顿,临走之前,又给了他一把铁质的小刀,告诉时季昌,这个是赔给他坏了的弓弩。时季昌在月夜下把玩那把刀,兰儿垂眼看,说:“现在想想,当时那个老汉应该是最早一批的革命人吧。”“怎么说?”时季昌看她。“就是感觉,”兰儿说,“感觉他是,那么多年,也不确切。”她调整了一下坐姿,继续道:“他当初可太偏心了,怎么不给我个什么呢?”时季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