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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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
薛府续弦夫人邹氏,出身名门,掌管中馈十余年未见差错,更为薛家开枝散叶,居于后院中最富丽也最大的淑芳院,是见尾不见首的薛家女主人。
被锦蔻关在柴房修养了好几天才给下地。宝珠想见邹氏,邹氏却不是那么容易见的。
“芝儿,那是谁?”
淑芳院大丫鬟环儿的娘突染风寒,因此告了几日假回家照料。这才回来,就撞见院子里站着个生人。
“还能是谁。”丫鬟芝儿冷哼,“锦姨娘的meimei,原在三小姐屋里当丫头,好吃好穿养得跟副小姐似的。却是个没心肝的贱蹄子,偷了小姐玉佩被发现了就寻死觅活,折腾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呸,真不要脸,我要是她早寻个缝钻进去了,怎么还有脸来。”
“噢…是她。”环儿闻言倒是一声叹息。
那在他人口中自甘堕落的少女正隔着抄手游廊看她们。
冬天的晨光总是看着亮眼,实则没多少温度,就像她一样。美丽又苍白,一个人就只那么站着,褐色杏目幽幽,欲语还休。
若不是右颊到鬓边伤疤蜿蜒,实在是个出众的美人。
环儿回神,脸上莫名发烫,“禀过夫人了么,用不用我去?”
她知道宝珠。名义上是小姐的贴身丫头,实际是府里预备随小姐带进宫的,必要之时给皇帝做媵妾使的器,通身差一点都不行。说起来,如果没犯偷盗,现在还比她这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身份高些。
“禀什么,且让她等。许瑞家的来了,在里头和夫人说话呢。”芝儿努嘴。
许瑞家的是邹氏的陪嫁侍女,后来配给了薛府管事许瑞,是邹氏最信任的人之一。
这一头,里面的人正好也聊到这一节。
宝珠是个闷嘴葫芦,锦蔻却不是。
邹氏盖盏,“瑞儿媳妇,这事你怎么看?”
“夫人那关口免她出府,已是心善。”
窃玉一事,许瑞家的算知晓内情的人。宝珠固然冤枉,但为了三小姐薛芸的脸面,这事不能捅破。
邹氏叹息,“我担心的不是这个。丫头们顶天了就是会说笑的猫猫狗狗,喜欢就眼前养着,不喜欢了发去郊上看庄子便是。芸儿出手这样毒辣,我怕她将来入宫要吃苦头。”
知女莫若母,薛芸做的事自然瞒不过邹氏去。
许瑞家的揣度到主母心意,忙道:“芸小姐性子是骄纵了些,可论容貌,论诗书琴礼,哪样不是极出挑的?难怪夫人和侯爷疼她。日后呀做了贵妃娘娘,自然而然就端庄了,享福还享不完呐。”
一番话句句说到主母心坎上,邹氏听得入了神,半天才笑叹了口气。
“如此再好不过了。我的女儿我清楚,这次是怪她哥哥没同她打招呼就来我这索要她的丫头,下次还不知道怎么样呢?!要不是那个丫头性烈,现已被人伢子拖走了!也是她的缘分到了,我既答应赏她jiejie个脸面,便要好好赏。”
锦蔻这些年作为邹氏的屋里人,尽心尽力拢着侯爷来,事后避子汤一次不落,这样安分守己的人是该赏。许瑞家的称是,问:“夫人预备怎么赏?”
邹氏眼皮未抬,“不急。你去告诉芸儿,未出阁的女孩儿名声金贵,出这等事是我当母亲的失职。飘雨院不可有jian邪之人,清楚了再来回我。”
许瑞家的领命而去。过一会来回道:“飘雨院二等丫头采菊主动认罪了。说是见了那玉佩便欢喜,原想背着主子玩几日就送回去,恰巧碰上库房查失,慌乱中将东西丢到了宝珠房里,连累无辜者替罪,错上加错,再无颜面见小姐夫人……”
她小心道:“采菊吞金自杀了。”
“再去告诉芸儿,不管什么事,薛府不苛待死人,这是做主子的气度。生前物什细软一概发还回家里,赏家里人的银钱照旧,只管取我手牌找账房先生支。至于那毁了脸的丫头……”邹氏沉吟,“伺候人的本事还是在的。芸儿不想要她,就打发去雪月斋,给那一位做通房。”
许瑞家的心中一惊,只听邹氏继续道:“我们这样的人家,最难的是面面俱到。再怎么也不能房里没丫头使,别人议论我这个做嫡母的不说,回头侯爷问起来脸上也过不去。”
可是雪月斋地处湖中,形同圈禁,那位更是……
见邹夫人神色满意,许瑞家的忙把话咽回去,“夫人用心良苦,奴婢这就去办。”
宝珠最终还是没见到夫人。
窃玉这事,宝珠咬死没偷,飘雨院自然会死别人。这不草席一裹,一板小车匆匆拉走。采菊四十岁的老娘和还没桌子高的妹子,奔丧前也得先来淑芳院里谢恩,然后才去郊外义庄上见女儿最后一面。
这种破事名曰死别人不死自己,是从前丫头宝珠看不破的。况且这具残破rou身受龙女元神滋养,脉象强健更胜往昔,谁会信“宝珠”已死呢?
所以少女只是幽魂一般,事不关己旁观着。
一膀大腰圆的妇人出面,带宝珠出了淑芳院,弯弯曲曲地穿过七八间小院,把人领进大园子,抄小路到湖边。
见艄公靠岸,妇人拿出一个蓝布包袱,“姑娘重获清白,恭喜了,这是夫人赏你的。”
接着又掏出一小巧香囊。
“这个,是小姐赏的,都好好拿着,这就算开了脸,前事过眼云烟,到了后好生伺候,不要辜负夫人美意。”
雪月斋在湖畔对面,是侯府里单独单的一处,需渡湖到达,人烟罕至。
宝珠当着妇人面打开了香囊,取出一枚沉甸甸的玉佩。她将它举起,对着太阳观察其中纹路,语气烂漫又惊叹。
“好漂亮呀,是东海的青花玉呢。”
碧青玉石在阳光中莹润生温。
这也是那枚从枕下被发现,令原身被污偷盗,绝望中饮毒以证清白的玉佩。
当初那毒汤并不致死,只会令皮肤脓肿,形同鬼魅,乃一味毁容之药。是三小姐薛芸扬言只要原身敢喝下,她就信其清白,彻查窃玉之事。
也是薛芸出尔反尔,借口毁容的丫头丑陋骇人,留之无用,还是叫人伢子带走为妙。
逼得原身心如死灰,悲苦投湖。脓血随碎冰划开的伤口散去,原身也永远停止了呼吸。
采菊一个,宝珠一个,两条人命搭在这么一小块玉佩上,送来此物,薛芸小姐是希望她表露什么模样呢?心痛?感恩戴德?还是惶惶不可终日?宝珠漫不经心地想。
这薛氏侯府,地方没见比龙宫大,瞧的热闹倒是比龙宫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