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恨海情天
7.恨海情天
春桃目光缓缓攀至他脸侧,“回长公子的话,春桃昨晚有些梦魇,睡得不太好,大概如此……”她语气略微拖长,鼻音略重,不加掩饰地疲惫:“看起来才像哭。” 裴知春静静注视着她,语气稍缓:“如此……刚才的话,你可听清楚了?” 春桃思索片刻,努力忍住笑意:“听见了,但不多。” “我无意娶妻,”裴知春嗓音冷寒,如化不开的霜雪:“而你名义上是我唯一的通房,但你我之间并无实际关系。你放心,待时机成熟,我必归还你的卖身契,放还你的自由。” 自由?如今这世道,最廉价的便是自由。多少人因为贫穷和沉重的赋税,甘心为婢,只为苟且偷生,连尊严一并抛弃。她只是想留在裴府,过得再好一些,免得再忍受那流离失所的痛苦,又有什么错? 可他是她的主子,想赶她走,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春桃竭力压抑住心中的嘲弄,嗓音如往日般恭顺,反而显得极为阴阳怪气:“长公子慈悲。” 她原本打算虚与委蛇一番,却没料到裴知春冷冷地说道:“不过,我尚在考虑。”如今世道动荡,如何能让她离开裴府后,依然过得安稳,实在是个难题。 春桃抬眼与他对视,那双清炯炯的杏眼,瞳仁黑得透彻,犹如蜡烛灰烬掸在信笺纸上,誓要在裴知春身上,烫出两个黑森森的窟窿。 因为,她看见那轮皎洁的月亮,变成了被腐朽的铜绿。 裴知春目光停留在她漆黑的瞳仁中,几秒钟的沉默后,他透过她的眼,捕捉到一丝熟悉的悸动——那一瞬,仿佛看见了三年前雪夜的自己,那个与小女郎偶遇的自己。 明晰、熟悉,却又面目全非。 裴知春的视线掠过她的眉弓与鼻尖,停留在她眼尾的痣上,反复打量片刻,淡声问道:“此前,我与你,可曾见过?” “回长公子,只是回廊搭过几句话而已。”春桃掩唇轻咳,故作镇定地说道:“长公子,无事的话,春桃便先告退了。”他早已不是当年为她拭泪的郎君,而她,也不是那个多愁善感的小女郎了,对他,不会怀有丝毫的恋慕。 现在,她对他,估摸只有恨。 “那私下呢?”春桃再次听见他淡淡地问,语气随意,仿佛冬日里随口一吹的白气。 她答得从容镇定,敛去眼中波澜:“从未,春桃从未与郎君私下见过。” “罢了,你退下吧。” 春桃垂首,旋即施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开。 * 暮云合璧,天呈蟹壳青,薄月低悬。 春桃脸色微红,额头上渗出细汗,步伐虚浮地走至下房。 小厮阿柒匆匆走过,险些与她撞了个踉跄,“春桃,正好碰到你!快帮我个忙,替长公子更衣。” 春桃举灯照亮前方的路,强迫自己心神清明,“替长公子更衣,有何春桃特别留意之处?” 阿柒捂住腹部,脸皱成一团,几声喘息都未曾掩住痛楚,“长公子性情倔强,许多事他必亲力亲为。即便自身膝痛,也要硬撑着,起身走至软塌……你只需……扶一扶便是。” 他话还没说完,便匆匆转身,朝茅房跑去,“多谢了,春桃……” 春桃叹了口气,往浴室方向走去。路上她眼前模糊一片,走路摇摇晃晃,险些跌倒。她咬紧牙关,勉强扶着墙壁,徐徐走到浴池边,浓雾弥漫中,隐约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 “长公子。”春桃轻唤一声。 裴知春转过头,眼底闪过一抹惊诧,漠声道:“阿柒呢?”他黑发如瀑倾泻,湿答答的,隐匿在薄雾中,映衬出长年不见光的肌肤,宛如高山上的冷月。 “阿柒有事……”春桃勉力走近,舌尖在唇间打结:“他说,让我代劳。” 裴知春侧头,定定地看向她,“代劳?”透过飘渺的白雾,他隐约窥见,她双颧处浮着病态的绯红——她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嗯……”她几乎脱力,随意应了一声。 “你——”他正要开口,话未说完,却见她双膝一软,身体猛地向前扑去。 扑通一声。 霎时间,水珠飞溅,荡漾起一圈圈波纹。池中热水濡湿她衣裙,紧紧贴附她身躯,热水打湿她黑发,于水中丝丝缕缕浮散开。 裴知春回过神来,只见一片氤氲水汽弥漫,朦胧间,春桃的脸部轮廓隐约可见,却看不清她的表情。脑海里的四书五经、礼仪教义,迫使他果断偏开视线,不容自己再多看一眼。 然而,下一秒。 一双湿漉漉的手无力地搭上他的背脊,微弱的喘息几乎在他耳边响起,拨动他心弦。 “放开。”他冷声呵斥,却听到蛇信温柔又致命的舔舐,落在他的耳畔。 “裴知春……”她顿了顿,“你这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