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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当他是周围哪家的富贵公子,无事出来跑马溜弯,于是都停了手中农活,眼光随着他的马转,口中还啧啧称羡。几个挤在一起做活的村姑见他打自己身边过去,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几声,忽然就不知为什么咯咯笑起来。 观雪全不理会这些人,自顾自骑着马沿山脚下的田间小路转了一阵,在家破烂得风吹便倒的小酒肆前下了马,也不顾脏,往不知几个月没擦的长凳上一坐,解下腰间佩剑向桌上一拍,就喊:“酒来!” 酒肆里只有一个满脸病容的老头,叼着一支长长的烟杆不知抽了多久,见观雪进来叫酒,也不起身,只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句:“老不死的老了,没用了。客人要酒,自己从瓮里打便是。要走时随意赏几个钱也就是了。” 观雪哂笑:“我十岁起就听你说这句话,到今年我二十四岁,你还是一个字都没变。你年年都说自己老不死却年年老而不死,可见还爬得动。少爷我不要这些瓮里的酸酒——去,把你灶下埋的梨花醉给我挖出来!” 老头把烟杆从嘴边移开,眯着一双浑浊老眼盯着观雪看半晌,叹道:“三少爷在长安呆得好好的,为什么又要到江南来。”他当真听观雪的话,驼着背,一步一晃地去扒开土,起出一个小小的酒坛送到观雪桌上,又唉声叹气:“可怜我这把老骨头,又得动一动了。” 观雪看看桌上沾满湿土的酒坛,并不去碰,只微微颌首,道:“丹丽这次出来,你怎么也不劝劝她?” 老头又叭嗒叭嗒吸了两口烟,才说:“唉,孩子大了,哪还听得进老人的话?她要送死,也只好由她去。”又透过缠绵的白烟看几眼观雪,说:“三少爷,老不死的再劝你一句,安安份份地呆在长安罢。这江南,你来不得。” 观雪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微微一笑,如春山空濛:“该了的事,总得了。谁又能逃一辈子?”他抓过酒坛拍去封泥,凑到鼻端嗅了嗅,轻轻叹口气:“这酒还是我九年前亲手埋的,隔了这么多年,究竟还是该我喝。”仰头灌了一口,抹嘴笑道:“老不死,这次出来杀我的人,应该不止丹丽一个吧?” “老不死的年年白发人送黑发人,送得多了,手也软了。这次为了三少爷,门里数得上的好手都出去了。老头子一个个数着,共出去十二个人,唉,也不知能回来几个。” 观雪托着酒坛笑:“别人我不知道,但温家兄弟已经回来了。”言毕,将酒坛向后一抛,身体急闪,眨眼间,已拔剑在手。 老头只看见眼前银光一亮,温大的喉间便喷出尺余高的血泉,缓缓软倒在地上,却犹自大睁双眼,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神情。温二急纵身躲过观雪掷出的酒坛,才要挺剑反击,骤然觉得双眼一凉,眼前便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温二心知自己着了观雪的暗算,立即又悲又怒地嘶吼一声:“计云涛!” 观雪如行云般掠回酒肆中,笑答:“温二,难为你还记得我——既如此,我这个旧日堂主的手段,你应该也没忘记吧?” 温二哪里敢忘。此时他只觉得两股冷痛从双眼一直钻入脑中,散进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直痛得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止。 观雪漫声吟道:“影自娟娟魄自寒——温二,记得我当初制成此毒时,你说这七个字太过女气,不像是毒药的名字。今天你既已亲身试了,可有更好的名字再取一个?” 温二倒在地下,已全身如浸雪中,痛不可当又冷入骨髓。只是他为人极为硬气,忍着痛,破口大骂:“计云涛!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这几年你对离门使了多少手段……我落在你手里,还有什么话好说……你……你若还是条汉子,便速杀我!” 观雪嗤笑:“我这些年确实做了不少手脚,可都是冲着离门门主去的。对下面的兄弟,我为难谁了?”说着不再理他,径自向老头道:“虽说这一行本就只有冷情冷心的人才能做,但离门从前,却也没有能眼看着同门兄弟惨遭毒手而不管不顾的人。” “一代江湖一代人,一朝天子一朝臣啊。”老头弓着腰吸烟,头捌过去,朝掉了窗扇,墙洞一样的窗口看过去:“门主,你说是不是呢?” 严非天倨傲地负手站在窗外,扬着头,只嘴角挂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要说冷情冷心,袖手旁观又怎比得过亲手向自己旧日兄弟下手?不知三公子以为如何?” “门主言之有理。若非当初曾被视如亲兄的人下手杀过,今日我又怎能如此忍心?”观雪笑得狡狯无辜,眼神却利如针,冷如冰:“想不到一别经年,大师兄却剽悍英武,风流倜傥得更胜往昔,难怪我旧日下属忠心如丹丽者都能对我拔刀相向,小弟实在自叹不如。” 严非天从窗前踱到门前,微笑着向老头道:“老师叔祖,本门现在数您资历最老,请问照门规,对行刺门主投靠官府的门中弟子,该如何处置?” 老头吸着烟叹道:“门主千万别这样叫我,老不死的只不是服侍祖师爷的小厮奴才罢了,哪当得起门主这样称呼?况且老不死的老了,没用了,眼看晚辈孩子自相残杀,却管不了劝不动,还能处置谁?要是等哪天老头子下去了,九泉之下,祖师爷问我,怎么就这么眼看着他的徒孙们师哥杀师弟,下属杀堂主的,管也不管,你让我怎么答?” 严非天如恍然大悟:“师叔祖说得是——不管怎么说,二师弟总是您老人家的亲孙子。虽说他是咎由自取,但师叔祖眼着他被我按门规处死,心里怎么能不怨不恨?现下师叔祖也是一天比一天年纪大,身边没个人照应总是不成——只是师叔祖脾气又怪,总是看旁人不顺眼,要说谁能服侍得师叔祖心满意足,大概就只有死了的二师弟了。既如此,我今天就送师叔祖一程。还有三师弟……”他把脸转向观雪,语气越发和霭可亲:“你那时候和二师弟好得蜜里调油,分开这么多年一定想他,是不是?” 观雪只笑:“大师兄怎知二师兄一定是想我,而不是想你?”话方出口,手中剑已递出十来招,每一招每一式,却都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严非天哪肯陪他拚命,拔剑架了几招,就左躲右闪地退到酒肆外,口中还不住挪揄:“三师弟这几年怕是在长安的王府中养尊处优惯了,竟连剑法都变得软绵绵的毫无力气——师弟,你以为你拿的是绣花针还是玉女梭?怎一丝男子气也无?” 果然,观雪的剑势慢慢变得迟缓无力。他虽知不妥,无奈那一口要命的真气却始终提不上来,眼前也越来越昏花。正疑惑间,又听到严非天的笑声:“三师弟,你处处小心,谁也难下手暗算你。可你定然不知,你那坛梨花醉虽然没毒,酒香却会和撒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