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1.

    想让斯卡拉变得坦率并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做到的事，但至少他愿意坦白许多空未能察觉的事。

    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味觉。

    在放满药瓶和各种药材的工作室里，斯卡拉乖巧地张开嘴巴伸出粉嫩的舌头，任由空收起爪子并戴上手套的手去触碰、按压，在得知斯卡拉连知觉都迟钝了不少，空思考片刻，决定先想办法将斯卡拉的恢复系统修好。

    毕竟没有恢复系统的协助，再好的药也无法根治这些病痛。

    但他并非傀儡师，更别说还是由神族创造的人偶，斯卡拉的双手双脚还是他专门找到类似的材料请荧帮忙托人打造的，结果可想而知，斯卡拉虽然重获四肢却无法完成精密度极高的事，就比如切菜必须一点一点慢慢来、跑起来步很容易摔倒，还有就是他的精神难以集中的问题。

    空痛恨自己当初为了贪图便利选修药剂而非傀儡师，毕竟没有什么是一滴龙血做不到的事，有就两滴。

    如果知道未来老婆是个漂亮的人偶，他说什么也要修读傀儡专业，好方便治疗他伤痕累累的人偶。

    神族一向来都不会轻易现身，那位创造了斯卡拉的神明更是如此，拥有强大神力的神族为了更好地掌控力量以免暴走不是将力量分给自己的眷属们便是选择沉睡，唯有他们庇佑的领域陷入灾厄之中才有可能唤醒沉睡的神明。

    空摸了摸下巴开始思考袭击稻妻的成功率。

    这想法很是荒唐，但空也不是没有经验，毕竟他可是脾气暴躁的恶龙，曾因为自己订购的药草被人截胡而跑去那个人的国家大闹一场，若不是荧及时前来阻止加上那个国家的神明与荧的友好关系，估计他现在坟头草高三尺了。

    也正是如此，他在那个感觉还挺出名的，人人都称呼他为【恶龙】，就是不知道消息有没有传到永恒国度那边。

    不过永恒之国的神明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应付的对手，擅长cao控雷元素并以剑和薙刀为武器的永恒之神也擅长一刀把敌人砍死，到时候他拿远在他乡的meimei一定会鼓掌笑他不自量力。

    空倚靠在桌子旁沉默地思考着引永恒之神出来的方法，直到衣角被一道轻得容易被忽略掉的力道拉扯着，空这才将思绪拉回现实，低头一看发现是斯卡拉，大概是发现空走神忽视了他，斯卡拉犹豫了好几分钟这才鼓起勇气提醒他，紧皱的眉头是因为不安，而紫眸里装着不难察觉的低落：“没关系的，你给予我的东西已经足够了，我很满足。”

    “可是这样你就品尝不到我做的饭啊！”

    预料之外的话让斯卡拉将本想好用来劝空放弃的话给咽会了肚子里，支支吾吾地不知该怎么反驳，最后才小声地说：“人偶不必进食...”

    话音刚落，斯卡拉就感觉自己双脚离了地，眨了眨眼才发现自己如同小猫一样被空穿过腋下举了起来，龙的力气毋庸置疑的，虽然空看起来没什么肌rou，但混血龙亦是如此，轻轻松松地就能将他举起。

    “太轻了。”

    空说着顺势将斯卡拉抱到怀里，然后一本正经地说：“太硌人了。所以为了能让我抱得舒服，你必须好好吃饭。”

    闻言斯卡拉再也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了，只能干巴巴地答应。

    得到回应的空浅笑着从柜子上挑了一瓶药和一个磨砂棒，坐到工作台前又挑了个小碗放在自己面前，举着磨砂棒微微低头就往自己的龙角磨去，看得斯卡拉一愣一愣的，直到见空将参入角粉的药水递给他：“这个能够在短时间内让大脑模拟味觉的药，虽然与实际感觉到的事物有些许偏差，不过只要你的脑里有概念，那么它就能模拟出你印象中的感觉。”

    这药是之前一个失去味觉的顾客所委托的，因为有收集成果的习惯，每当接到需要特别调制的药空都会多做一份留着给自己当做纪念。然而这药并不能够根治问题，顶多是让失去味觉的人获得一个短暂的享受，而且这药还有一个前提条件，能够品尝的味道必须是曾经尝试过的味道。

    简单来说就是利用药剂激发脑海里关于味觉的记忆以模拟出味觉，也就是说如果从未品尝到酸味，那么大脑就模拟不出酸的味道。

    味觉是暂时解决了，但是作为问题根源的恢复系统尚未修复，以及约束着斯卡拉的奴隶契。奴隶契虽然可以转移却解开不了，就好像你贷款买东西总不能说取消就取消，契约更是如此，违背契约就必须支付代价，而斯卡拉身上的奴隶契好死不死偏偏就选了绑定灵魂的奴隶契，与其他奴隶契不同的是这种魂契只要主人希望，那么奴隶的意识和身心将完完全全交付给主人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这也是为什么他曾说过这种契约是最低贱、最毫无人权的奴隶契。

    强制解开契约只会伤及他的灵魂或者意识，让本就意识不怎么稳定的斯卡拉直接坏掉。

    该说幸好不是血契吗...

    空想着揉了揉斯卡拉的脑袋，又伸手并以指腹轻抚着人偶脖子上的浅蓝纹身，不曾被使用过的契约导致这道枷锁成为了摆设般的纹身，当然这也是空所希望的——让这道纹身就只是单纯纹身，而非奴隶的标志。

    检查完毕空就让斯卡拉到屋外学习魔法，而自己则留下来给自己远在天边的meimei写封信。

    风元素的掌控难度不必雷元素容易多少，尤其是要将无形的风揉捏成自己顺手的模样更是难上加难，但好在斯卡拉的学习力不差，擅长比其他人更努力的人偶一旦认真学习起来一星期自学个中高级魔法也不是多难的事。

    只可惜项链能提供的魔力有限，斯卡拉也不能没日没夜地去练习魔法，因此进度多多少少也会慢下不少。

    不过对于这事也没人着急就是了。

    空将信交给鸽子后就摇晃着尾巴，到屋外找斯卡拉去了。

    2.

    关于斯卡拉睡不着的事其实也早已经得到解决。

    荧曾寄来了一个名为【安魂香】熏香蜡烛，说里面有安眠功用，可以给斯卡拉试一试，结果自然是甚好，就连空都一觉到天亮，生物钟都叫不醒的那种。

    查了一下资料才知道那种熏香对普通人来说就是毒药，一觉投胎的那种程度，但对于天生就自带强大抵抗力的龙来说确实只有安眠效果，而斯卡拉是只人偶自然也不会死于这种方式，比起毒死不如说是被关机，若不唤醒他恐怕要等到蜡烛烧干净斯卡拉才会自己醒来。

    有了安魂香，空终于可以抱着斯卡拉好好地睡上一觉。

    然而睡觉必会诞生梦，更何况斯卡拉从不是一只人偶那么简单，带有自我意识的生命体都会诞生梦境。因此睡梦中的空感觉到怀中人异常的动静后就醒了过来，朦朦胧胧地看着斯卡拉满脸写着不安，抬起爪子摸了摸斯卡拉的头发，用刚睡醒而变得低沉的嗓音问：“是做噩梦了？”

    斯卡拉没有回答问题，而盯着空的双眼，眼泪就如同决堤不停地往下掉，吓得空脑子瞬间清醒过来，伸手要安抚却被对方先一步是握住了爪子，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原本还在这里，被挖掉了...”

    “什么？”

    “你...送我的。”

    无声哭泣的斯卡拉看起来神智不怎么清醒，喃喃自语地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空并不会因为听不懂就放弃的龙，至少在斯卡拉身上他是不会出现一丝敷衍，因此他耐着十足的性子去聆听斯卡拉如同小猫叫细小的声音，断断续续诉说着自己的过去。

    那位永恒的神明因为他诞生了多余的情感，认为他无法理智管理国家而选择抛弃他。为了证明自己并非祂想象中的无用，他才试图寻找办法成为神明，他想让高傲的神明知道他有那个能耐将祂以及祂们踩在脚下。

    但他错了，错得很离谱，他无法成为神明也无法拯救任何人，他不过是个白老鼠，被人利用的试验品，他们想知道神格的获取方法、他们想知道神明的诞生方法，而他出自于神明之手，有着无比坚韧的身躯自然也是最好的试验品。

    哪怕失败了，能够榨取的价值也不少。

    被那位金发的混血旅行者击败后，他便沦落成了任人宰割的物品，他连反抗的权利都没有，躺在那个雪白的空间里感受着不明的液体注射到自己体内、感受到自己的骨rou逐渐从自己的体内分离、因为嫌他的尖叫刺耳，他们给他一次又一次喂下毒药，喂不进去就用针管插入他的喉咙，注入他的声带，然而人偶强大的恢复力让他很快又恢复，接着又一次被毒哑。

    直到最后他学会忍耐，憋着自己的叫声，再痛他也不敢叫。

    他们的研究大致上都是在他清醒的时候进行，因此他曾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内脏被挖出来摆到身边的银色盘子里，还有他的魔力器官也是这样被摘除，直接将他的希望也一并摘除。

    失去了魔力器官，他的恢复力也大大降低，而结局就是摘除他的四肢和眼睛，装上只有装饰作用的肢体，还恶趣味地在他空荡荡的眼眶里嵌上紫宝石，为了不让他挣扎他们还将他的意识与身躯隔离，让他能够听见、能够感知到身边的所有事，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接着被塞进鸟笼里丢进拍卖会换钱。

    毕竟只要是神造物，无论再怎么废物也是让人垂涎的东西。

    而拍卖结果便是被一个傻乎乎的暴发龙以高十倍的价格拍卖下来。

    空听到这里，意识到什么地睁大了双眼。

    也就是说从斯卡拉被他丢进洞xue不问不顾的那三天，斯卡拉在保持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在那种安静的环境无声地呆了整整三天。

    斯卡拉倒好似忘记了那时候的痛苦，又或者说那短短三天的苦比起以前根本算不了什么，侧躺着身体握着空的手，观察着尖锐的黑爪子，然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还是针头比较痛...有时候还会直接刺进骨头里，血液也会变得冰凉凉或者火辣辣的...好像塞进了冰块和岩浆...”

    “不过已经不会再痛了。”

    斯卡拉的声音越来越小，紫眸也随之开始涣散，最后一手握着空的爪另一个手握紧四芒星项链，迷迷糊糊地又睡过去了。

    “...对啊，已经不会再痛了。”

    ——不会再让你痛了。

    尾巴将被子往上拉了拉，最后空心疼地抱紧自己的小宝物，多次低头确认对方的声息仍在，这才稍微安下心来入睡。

    3.

    他躺在冰冷地板上，看着提着剑一步步朝自己走来的少女，对方最后停在他眼面前，冷着声音一遍又一遍如同恶鬼在他耳边说：

    【哥哥因为你的自私死了，所以是你杀死他的。】

    【哥哥死了...】

    【空死了。】

    【斯卡拉姆齐为什么...】

    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站在那个被布置得非常温馨的小房子，手里是那对沾着金色液体的薄翼，而被剥夺翅膀的龙痛苦地躺在地板上，用着不多的力气，一遍遍地质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要背叛我...】

    【不是说好...要一起、要永远呆在一起的吗？】

    【我送你的信物，你丢掉了吗？】

    ——我没有！

    斯卡拉摇着头想要解释，却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堵住了嘴巴，而手里的断翅就好像证据，是指证他背叛之罪的铁证。

    翅膀...要还回给空。

    不然他会死掉。

    【斯卡拉姆齐，龙的魔力无穷无尽，无论怎么用都用不完的...还不如用来成全你的成神之梦，那不是更好吗？】

    那个带着半张面具的男人嘴角微扬地与他说着，精灵的魔力最纯粹、龙的魔力无限，要么活抓上百精灵为魔力提供器，要么寻找到龙并将它们丢入生命泉水里净化不洁的魔力，然而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吃力不讨好，精灵族和龙族都不好惹，生命泉水在净化龙族的魔力的同时有很大概率会被污染。

    因此最快的方法就是寻找精灵于龙的混血儿，并且龙的血脉要大于精灵，这样才能得到大量纯粹的魔力。

    最后他听取男人的建议，去往那对混血儿的居住地。

    直到成神失败，失去所有力量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时，斯卡拉才知道自己错得多离谱。

    【斯卡拉姆齐，你真冷血、真自私，为了完成你的妄念竟然不惜伤害爱着你的人。】

    金发的旅行者取走了那对翅膀，踏着流淌在地上的紫水离开了。

    【斯卡拉姆齐，你果然是个被神遗弃的失败品，给予你机会也把握不住...不过你放心，失败并不意味你没有价值——接下来的日子请多指教了，我的试验品。】

    薄荷蓝发色的男人笑着挥了挥闪烁着冷光的手术刀，最后朝他胸口的位置下刀，最后夺走了紫色的半透明晶体以及一片小小的金色硬薄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斯卡拉姆齐。】

    失去翅膀的少年站在远处，黯然无光的金眸直直盯着他，最后恨意攀上了脸、厌恶充斥着眼，被背叛而成为过去式的爱人指着他，一字一顿地说：

    【我对你太失望了。】

    话毕，夺回翅膀的金龙连个眼神都不舍得给他，丢下他毅然决然地离开了。

    位居高处的神明看着躺在台上的人偶，一步接一步不紧不慢地来到人偶身边，伸手擦拭挂在人偶眼角的晶莹泪珠，无奈地摇了摇头：

    【会哭泣的人偶心灵太过脆弱，不适合成为掌控者。】

    身边的眷属晃了晃粉色的耳朵，抬手询问：【那您准备怎么处理他？】

    【...将他封印起来吧。】

    神明挥了挥手，人偶这样被决定了去处。

    .

    沉睡在那无尽的黑暗中，斯卡拉知道眼泪是让自己被抛弃的祸首而从学会了隐藏自己的泪水。然而他无论伪装得再怎么厉害，被抛弃的结果早已经成为了定局。

    他不能哭吗？

    哭了...就会被抛弃吗？

    哭了...大家就不要他了吗？

    那他不哭了、不要丢下他啊。

    但无论经过多少磨难、多少摧残，他的泪腺仍旧完整地被保留下来，就连多托雷都嫌这器官多余，但至少他还能控制住，再怎么痛苦他都不会掉泪。

    但是为什么，一旦看到那对金闪闪的眼睛，他的眼泪就再也不受控制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