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重回

    谢知芙做了个梦。

    梦中她前半生孤苦伶仃，虽长在簪缨世家，可身世不详好似恶鬼阴影，日日萦绕心头，便是那府中洒扫奴仆，瞧见她，也能低声骂一句。

    狐狸精。

    后来，好不容易等到出嫁。

    虽婚事潦草，嫁的人也是个浪荡子，但好在对方对她并无兴趣，只日日流连花丛，夜夜不归家。

    她乐得清闲，为着生计，也学着做了些小本生意。

    只是。

    人命若苦涩，哪会只苦一件事。

    夫君暴毙花丛，连银子都还未来得及偿清，她拖着尸身从街中而过，道旁人满，议论声沸。

    却无一人，能生怜悯之心。

    再后来。

    战事纷起，她那小本生意也随之坍塌，逃难至乡下，又遭兵匪劫路，洗劫一空。

    兵匪见她貌美，歹心遂起。

    欲得逞时，却被人一剑射杀，温凉腥气溅了她满面，血色朦胧中，她仿若瞧见一人脸。

    龙章凤姿，宛若天上月。

    那人是——

    夜。

    原本正在阶上打瞌睡的兰枝，忽地听到房中传来一声极清脆的动静儿。

    似是瓷器被打翻在地。

    她本以为自己听岔，直到抬头瞧见高悬月，这才惊觉自己是该入内，瞧瞧出了何事。

    推门。

    冷香满溢。

    似裹了春日山茶的温润气，又被夜间寒凉浸透，闻进五内，竟有些莫名的悲怆。

    兰枝不知这情绪从何而来，直到绕过宽阔屏风，打眼便瞧见帘后方桌旁坐着一人，披头散发，脚边还有散落着的些许碎碴子。

    月色照落。

    却仿若照不到那人身上。

    “芙姐儿，出了何事？”

    兰枝走过去，瞧见谢知芙面色苍白，双目空洞的盯着某处，大有要燎出几个洞的架势，不由得心惊，声调也放低了些许。

    她入府不久，也未曾买的通这府中管事，被分配来伺候谢知芙时，便知她是个不得宠的么女。

    哪有本家姓方，却让么女随了老太太姓的道理？

    只怕是，在身世上还有些说不清。

    但好在她素性随遇而安，在侯府中做活计，也不过是为了补贴家用。

    伺候哪位主子，都是一样的道理。

    更莫说谢知芙天生善解人意，娇软可爱，是以她们主仆二人相处起来，也是其乐融融。

    “芙姐儿？”

    兰枝又唤一声，这才惹得谢知芙抬起头来，那双美目之中，竟隐隐的含了些许湿意。

    “兰枝，你信这世上，会有因果报应吗？”

    “……”

    兰枝不知谢知芙为何会问出这话，只当她被梦魇所扰，半跪于她身旁时，轻声安慰。

    “可是被吓着了？梦都是假的，不过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踢了踢脚边碎瓷，正欲捡时，又听得谢知芙开口。

    声调温温软软，一如春日榴花。

    “若是假的，那最好不过。”

    可是。

    闻声，兰枝轻抚了抚谢知芙的手，扶着她往榻边走去。

    “奴听闻城外惠慈寺来了位游历高僧，要是芙姐儿不放心，奴明日便陪您去一趟，可好？”

    “玉山上的那个惠慈寺吗？”

    “是。”

    谢知芙垂眸不语，似在思量什么，片刻后，才微抬了头。

    轻笑了笑。

    “求佛不如求己，不过既提了惠慈寺，明日那便走一遭儿。”

    “……”

    兰枝微愣。

    谢知芙的话犹在耳边，可她却觉哪里古怪，只是细琢磨，又探不出什么蛛丝马迹，只能当更深露重，是自己思虑过多。

    关门离去。

    房内重归寂静，谢知芙却无法再入眠。

    四面黑暗如深渊古井，吸人心魄时，恨不得直接拆吃入腹，消失的干干净净。

    梦境？

    怎会是梦境。

    那是她曾经的亲身经历，满腔遗憾，蹉跎半生。

    然而倒转轮回，竟又让她重归当年。

    若再有一次。

    谢知芙心默，起身去了妆台前，摸索许久，才将一块藏得极深的玉佩寻出。

    握于掌心时，温润生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