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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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他的期待,孙权分化成了Alpha,在他的兄长死后第七天。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是,对廊下各怀心事的群臣来说。一个尚未加冠的,血气涌动的Alpha,往往与狂躁、轻率相联系。 但这同时也意味着强力的控制。 孙权别过头去嗅肩颈处酒的味道。他年少时就好饮,而自己身上散发出的醺香似乎比喝过的任何酒都要浓烈。 很快他捕捉到一丝异样——新分化的年轻人总是有着格外灵敏的感官——门外荡起一点陈年的血气。 周瑜推门而入。他已除了丧服,眼眶不再总是微微肿着,面色沉静。 “公瑾哥你受伤了?——”孙权迎上去扶他,立刻发现这股气味的不寻常之处。 周瑜的鼻翼轻微翕动了下,嘴角带上点笑:“瑜恭喜将军。可曾禀报太夫人知晓?” 孙权似乎已经失去了过于复杂的思考能力,咧嘴笑着,一手还攥着周瑜的袖边:“尚未,尚未。”他又用力吸了两下鼻子:“公瑾的味道果然与众不同。” 孙策曾形容他的义弟如霜刃出鞘,锻刀入水。 但任何具有生理卫生常识的人都知道,B几乎完全闻不到他人的信息素气味,除非是在极端亲密的情况下。 于是孙权明白他闻到的不是血气,而是来自眼前素服裹身的将领,金属,炽热而冷冽的金属,像一柄淬炼出水的剑,黑沉沉地撕出锋芒。 他又试着吸入一些周瑜的气味,让金戈铁马充斥自己的血液。 曾经家里似乎都笃定孙策能分化成Alpha,然而出人意表,他是在成年后没有任何变化——是一个平庸的Beta。长兄曾与他开玩笑说,自己若是Alpha,必定会有如战场上血气一般厚重的信息素。那时周瑜笑着搡他:“如果是这样的味道,连受伤了都发现不了。” “将军,子敬求见。”周瑜轻声说,侧身让开一条路。 这是孙权第一次闻到Omega的气味。那是一股皮革制品的气味,像剑鞘,像马鞍,像箭囊,又像是卷起的地图,勒紧的缰绳。 “子敬近日身体不适,稍微收一点。”周瑜像往日一样凑近轻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于是刚刚分化的年轻Alpha第一次学会了收敛自己的信息素。 鲁肃目光沉静,麻制的布料被他掖得很妥帖。“大家都等着将军来主持大局。”他敏锐地看向身旁一眼,周瑜颔首,“其他事,不妨先报与太夫人,再徐徐让他人知晓。” 后来鲁肃又成为了他的第一个Omega。这种事情的发生只需要一点权力做催情剂,加上他又喝了酒。那股子皮革的味道丝毫不加掩饰地释放出来,直往他鼻子里钻,与黏腻的风搅和在一起。就像在射虎车里飞驰,雕弓沉甸甸地正趁手,发丝被汗水粘在额角。 他不太习惯看着对方,便顺着鲁肃的目光看向窗外,晴天无际,远壑层层。 “这都是至尊的。”他说。 “你也是我的。”孙权感觉两颊被自己的信息素熏得酡红。 到达顶峰时鲁肃毫不客气地往他肩膀上掐了一把,孙权吃痛地“嘶”一声,抽身滚到一旁。 “子敬好手劲。”孙权不顾暑热就往他身边蹭,有些失落地发现对方貌似宽仁长者,实则肌骨比自己的还要精健。鲁肃犹自喘息未定:“将军虽手握精兵,然而还需多加cao练。”他说得委婉,反倒是孙权红透了脸。 “我素闻子敬与公瑾交好——”他开始感到怠累了,把脚边的衣裳一股脑往边上踢。 鲁肃开始慢慢收敛自己的信息素,摸了摸自己后脖子上仍在渗血的牙印:“——肃只被至尊标记过。” 孙权闷闷不乐地把半硬的性器往对方腿间蹭。鲁肃安慰性地放出一点信息素:“那次只是一时情急罢了。公瑾的癖好,倒是殊为奇异。” 孙权试探性地往上挪了挪,好奇问道:“什么?”鲁肃顺从地把腿抬了抬,弯起一条胳膊擦擦汗:“公瑾喜欢这个。” 他一个侧掌劈在孙权腰侧。 孙权疼得“嗷”了一声,委屈得拱了半天。这让鲁肃声线有些颤,但他还是努力稳住笑道:“臣和至尊一样,也不太理解得了公瑾的喜好。” 这倒让孙权想起些往事来。 孙策有一柄别人都碰不得的长鞭,堂而皇之地悬挂在卧室床边高处。 孙权注意到兄长时不时对着这柄长鞭吃吃地笑,更注意到这柄长鞭最初是挂在周瑜腰际的。原来这是这么个用途。 赤壁大胜后的酒会上孙权照例耍了些小孩脾气。张昭本就心中郁郁,更是被他气得拂袖而去而去。孙权还捏着一只杯子就追出去寻,被殿外冷风一激却突然忘了自己要做什么,只得低头看看手里的半盏残酒。 “定是要去敬兄长一杯。” 于是鬼使神差地,他跌跌撞撞就往孙策先前住过的卧室里闯,然后差点被门槛绊了个狗啃泥。 抬头便看见托辞身体不适早早离开酒宴的宴会主角。 周瑜正在轻轻拭去长鞭握处的灰,借着月光,恰能看到他的手心有几道新鲜的红痕。“至尊?”他将长鞭搁在架上,转头问道。 孙权一拽鞭梢,覆有薄薄鳞片的长鞭滑入掌心,把手掉在地上,“当啷”一声。“虽是心里高兴,但至尊少喝些吧。”周瑜把他扶稳,不着痕迹地把鞭子拾起来。 孙权用小指轻轻蹭过周瑜手心的鞭痕:“兄长过去就是这样和公瑾哥取乐的?”他借着醉意耍起无赖。 周瑜轻咳一声,别过脸去:“也不只是他对我。” 孙权瞪大眼睛,半晌才嘟嘟囔囔着:“那可真是奇怪。” 他一个劲地往周瑜身上扑,似乎要亲吻上去,似乎又不是,最后只是选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对方怀里,双臂在难得未着甲胄的腰侧紧紧环住。周瑜轻轻拍了他的脊背两下,随后放下手,只是轻轻把他拢了拢,下巴搁在青年人已足够宽厚的肩膀上。 孙权玩弄着鞭子的末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没有闻到兄长的味道——毕竟它本来就不存在。“我也想我哥了。”眼泪借着酒劲涌上来。 周瑜轻轻“嗯”了一声。孙权似乎从中听到些许哽咽的味道。但他随后就平稳地说道:“至尊早就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 他没能在公瑾哥面前当多久大人。 最后一次掀帘进入他的营帐时,他迫切地希望那股血腥气是信息素的气味,而不是来自床头浑浊的痰盂。但任何有常识的人都知道,濒临死亡的人是释放不出多少信息素的。 事实上,那股血腥气很快就被热气腾腾的药味盖住了。 那是孙权把自己的信息素收拾得最好的一次,他知道闻到Alpha的信息素对另一个Alpha来说并不是什么享受。 周瑜唇色很白,因为残留一点血迹而诡异地发黑。 孙权莫名地担心泪水会蛰痛他嘴唇的裂口,幸而他脸上的泪痕早已干了。于是他缓慢地吻上去,试图去吮吸充盈的药味,和那一点仍象征着生命力的金属气味。 “病气过人。”从喘息中平复过来后,周瑜喑哑地说道,“至尊别怕,人总是要死的。” 孙权舔舐着舌尖微不可察的一点铁器腥味。怕是还是让他被眼泪蛰疼了。 论起眼泪,其实很容易让人想起吕蒙的味道。 事实上并不完全相似,更确切地说,那好似一场将长江倾倒的雨,一座用墨色的藻类植物堆砌的山,铺天盖地地凝立在眼前。 按常理一个Omega是很难在军队里生存的。但大争之世,人皆兵勇;民间偏方的面面俱到性在此处得到充分体现。总之他在行伍之间生存得很好,很好地逐渐成长为这个敏健的、端严的青年。 征伐濡须口的某一夜,孙权照例把他召入帐中。 “至尊,明日还要行军。”吕蒙似乎有些不满,但仍开始解盔甲的系带。 他做惯了这种事,很快就只剩中衣,伸手要去拆孙权的腰封。 孙权抬手止住了他:“唉,今天叫你来不是为了这个。”他伸手去够旁边架子上搁的一个托盘,上盛有一个瓷瓶和一枚塞子。“我知道你近日信期,宫中制有抑制用的药,我前些日子得了,一直忘了给你一些。以后就别用那草药硬熬了,对身体不好。”孙权沏了一碗茶,从瓷瓶里倒出两粒丸药来,很快就在茶汤里化开了。 他像是在冲治风寒的汤药似的笑着:“别怕,用这个蘸满药液再塞上一夜,之后几天就都不会有事了。”手上却不饶人,贴过去要解他的衣带。 吕蒙倒也没拦他,一面抚平孙权被弄皱的衣襟,一面说:“这个药,大都督之前送了我一些,那时就教给我怎么用了。” 孙权脖子后仰着看他一眼:“子敬?”吕蒙很诚恳地点了点头。 “哦,我倒不知道你们俩关系这么好。”孙权有些闷闷不乐,他用一只手慢慢揉着吕蒙的腰际,“也罢,早点用了对身体好些,我知道那些个草药最伤身体了。” 吕蒙似乎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唤了一声“至尊”。“回去之后让你和子敬一起侍奉。”孙权赌气似的弯起手指,毫无章法地在他身后抠抠弄弄。 吕蒙被他鼓捣得说话有了些起伏:“至尊不要气恼大都督,大都督也是出于关心而已。”他的脸色似乎不像他的语气那么清白。孙权安抚地拍拍他的背。 帐外有零散的脚步声,应是站岗的士兵换班的时候。孙权把手抽出来,在桌边的布帕上蹭干净,再抚上吕蒙的眼眶:“算了,一天下来想必子明也累了,真要做什么等回去了再说——最近怎么没休息好?” “臣没什么事,只是闲来无事读些书罢。”吕蒙又开始有条不紊地系他的衣服。 “我不是让你这个读法。”孙权从一旁取下他的甲胄,“有什么不明白的,问问子敬也可以的。” 不过话说回来,又哪只是吕蒙需要问问子敬。孙权有时在床上不知想起什么,还忍不住要发问。 “子敬,张昭今天又跟我说你的坏话,你觉得怎样?” “子敬,孤的荆州还要多久才能拿回来嘛?” “子敬,你觉得对岸那个曹丕和曹植到底谁能更强些?” 鲁肃在屏气的间隙叹一口气:“至尊,你若真要在榻上说这些话,还是找子瑜奉陪算了。” 这倒是实话,与同为Omega的鲁肃不同,诸葛瑾素来是奉行温良恭俭让的。他唯一一次没给好脸色,还是因为孙权趁着酒劲想动手动脚时忘了把一旁陪坐的诸葛恪叫走——子瑜的信息素是莎草纸和芦苇的芳香,淡得几乎问不到,勾得他不由要凑近去尝。 但他又舍不下鲁肃身上那股饱含野心的气味,他知道鲁肃也舍不下他——一场昏昏一醉中的弥天大梦,独属于他们二人,却也属于窗外的那片河山。 孙权也曾在某一次开玩笑似地跟他提起要再叫个人过来一同侍奉,鲁肃赞许地点头说:“也可以的,臣正好趁空闲把给刘备的回信写了。” 每每提起刘备这个形式上的妹夫,孙权总是要头疼的。 从鲁肃到吕蒙,江东多少儿郎的生命消耗在土地的西边。他那么迫切地盼望一场胜利来涤荡浑身血液,于是上天赐给他吕蒙,吕蒙又将陆逊捧到他跟前。 “他叫陆逊,陆伯言。至尊要将他好好地藏起来。”吕蒙凑近说,向他指指那个身着薄甲的男人。孙权好奇地向那看一眼,陆逊回眸,周全地行了个礼。 他当然听说过他的,吴郡陆氏的掌家人,年纪轻轻就能招兵平叛的良吏。后来他逐步掌兵,拨弄人心,屡屡大胜,自是不消多说。 赶往宜都迎战之前,孙权照例设宴为新上任的大都督送行,也照例喝得醺醺然。孙权挥手屏退下人,屋内只剩几个亲信。陆逊似乎没怎么醉,明丽的眼睛望着他。 孙权向他遥遥一敬,随即转向:“义封~” 朱然无奈笑笑:“至尊少喝一点,宴后也早些休息为好。明日议事若起不来,子布又要说了。” 孙权笃定朱然看懂了他的暗示,多年同窗的情谊下,难免有过些过分露骨的过往——不过那时他们都还是尚未分化的少年,最多不过是相对草草抚慰几下了事。期年后两人都分化成Alpha,这些事便权充作酒余咀嚼的谈资。 遭到老友的婉拒后,孙权自然地把目光转回一旁自顾自吃菜的陆逊,青年整理衣摆,神色端肃:“请至尊安睡,宽心等待大军返还。” 孙权从他的眼中读到斑斑的亮光。 总之毫无疑问地,陆逊成为了孙权在未来的十数年中最持久的床伴。 以Beta的身份与一个不太细致的Alpha交合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好在双方都有足够的耐性去慢慢融化这一切,像隔水加热一块脂膏。继而慢慢地往里勾兑墨水、朱砂,或者清苦的药汤,凝成暧昧的一团。 陆逊毕竟是个恪尽职守的臣子,在重要公事在身的时候常常有些心不在焉。相比之下,孙权显得更不像这片土地——国家的掌权者:“你又在这种时候想别人。”他用手指在对方胸前慢慢拨弄。 “蜀国邀请我们一块出兵,这可不是件小事。”他在酒精的作用下几乎不受影响的脸色在此刻泛起自耳尖向下的浅粉。 孙权不满地把手下放重了:“曹丕就已经够无能了,曹叡一个小孩子,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他嘟嘟囔囔地把大腿又加紧了些。 陆逊轻微挣扎了一下,重重呼吸两声说道:“魏帝比他的父亲更不容小事;西边似要大举,我们不能不去分这杯羹。至尊还是谨慎些为上。”他用极缓的语速来维持吐息的平稳。 “既然伯言不日便要出兵去,那此刻更不要浪费时间想那些事了。”孙权笑着把手往下挪了几寸。陆逊象征性地躲避一下,尽管他尽力保持着神色如常,无可掩盖的是他浑身的皮rou都几乎粉透了。 执弓执剑的手很快让他达到顶点,陆逊总会在这时咬住自己的指节,然后被孙权夺下含在手心里,以致发出一点难以自抑的吟喘来。“要替孤写字做事的,别咬伤了。”孙权总是以这样的理由。 相当高效的沐浴清理之后,在入睡前陆逊和往常一样捞过竹简看上两眼,这时孙权便贴在他肩头上靠过去。“伯言觉得孔明那边胜算几成?” 陆逊在思考时总是皱着眉:“不算太高,但也值得冒险,至尊觉得呢?”他半侧头问时吐息正打在孙权的眉间,引人发痒。 “肯定没咱们高。”孙权笑嘻嘻地蹭了蹭。 吴军的实力确实一如既往,联翩的捷报几乎快迷住了眺望远方的眼睛。随着年纪增长,孙权开始愈加频繁地感到乏力。江南雾重,蒙住了西北的山川,也几要把他跃动的燃着蓝焰的野心盖灭了。好消息总是有的,他戴上了十二珠的旒冕,描金的龙招致祥瑞,黄龙、嘉禾、赤乌…… 他开始不自觉地关注故人的子嗣们,试图从他们身上寻找一些过去的影子,也趁机寻找过去的自己。 他明明酒喝得越来越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却觉得光阴走得前所未有的快。 西边的执政者换过两轮,已然陷入战和僵局之中;北边那个爱玩的小皇帝不出意料地早逝,后来江山姓曹还是姓什么别的开始成为有待商榷的问题;至于他自己,陆逊轻盈地为他添过最后一笔后,几乎彻底坠入漫长而鲜有波动的和平,直到一场暴雨吹落了他的子女和功臣,也几要把他自己的生命给浇灭了。 昏沉的时候他偶尔想起自己的故乡,之江每年八月十五十六会有盛大的涨潮,轰轰烈烈,不可阻挡,以致溺死人的灾祸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他在少年时也幻想自己如伍子胥一般,在潮头弯弓,箭指四方。 那人头攒动的,那青春勃发的,那在江东土地上一发不可收拾的潮水,在漫过岁月后,终于淹到了他的头顶上。而他却拿不动沉重的雕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