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医术来源的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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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医术来源的疑惑 邱三娘这一次的生产,直折腾了大半夜,她的胎儿本来并不大,顺产应该容易的,然而胎位不正,先出来的是胎儿的脚,练彩师登时就头大了,这种情况按现代医疗的常规程序,是应该剖宫产的,可是现在哪里有做手术的条件呢?而且自己也没有那样的行医资质。 现在能做的,只有先将脚推回去,然后手动转胎位,然而虽然在产科实习过,但是她毕竟不是产科医生,这种事只看到医生cao作过,当时是产妇的家里人坚持要顺产,所以只能这么做,然而现在别说现代产科医生,连产婆都没有,自从太平军进入南京,南京原本的产婆逐渐失去工作,到现在已经完全失业,从前怀孕的女人,都已经分娩完成了啊。 所以现在只能自己动手做,练彩师脑子里回忆着当时产科实习时,看到的医生手法,自己开始cao作,小心翼翼地将胎儿的脚推了回去,手动转动胎位,尽力让胎儿的身体转向,头朝向宫口,就这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终于转了过来,胎儿的头顶心从产道口露了出来,练彩师再次洗净了手,做好准备,鼓励邱三娘:“三娘用力,已经看到头了,马上就能出来了。” 三娘躺在那里,哼哼着道:“我实在已经没了力气,拿斧头把我劈开了吧!” 这痛苦实在熬不起。 练彩师这时候满心就想念催产素,这时候要是有一针催产素,或许就能生下来了。 练彩师喘着气说:“没事的,我来再推几下,可能就出来了。” 于是练彩师小心地推动邱三娘的腹部,又过了大约一刻钟,胎儿的头终于出来了,练彩师手托着胎儿的头部,轻轻地将胎儿拖了出来,手脚麻利地用麻线扎紧脐带,距离婴儿肚脐十五厘米处打了一个结,二十厘米处又打一个结,然后拿起剪刀剪断脐带。 分娩延续了这么久的时间,婴儿已经缺氧,练彩师用手指抠出婴儿嘴里的粘液和血,嘴对嘴吹气,做人工呼吸,还抓着婴儿的脚,将婴儿倒提起来,拍打臀部,过了一会儿,婴儿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夏侯欣刚念了一声“阿弥陀佛”,黄莲玉面色一沉:“快让他别叫!” 招来了人怎么办?那样就要败露了啊! 于是练彩师又连忙哄着婴儿不要哭。 夏侯欣把孩子接了过来,说:“我来吧,你再看看三娘。” 与此同时一把捂住他的嘴,让他不要大声哭。 练彩师转而为三娘清洗会阴部,沸水这时候已经降了温,可以拿来擦洗了,那棉布也是在水里煮沸过的,完全消毒,又给她擦了身上的汗,换过一身干净衣服,给她盖好被子,让她放松地躺在那里休息。 这时候,孩子那边声音小了下去,夏侯欣把他也在水盆里洗完了,只是孩子一直在哽噎,断断续续,哼哼唧唧,虽然哭声不大,这样安静的夜晚,也可以传得出去,倘若给人听到,很清楚是婴儿的啼哭。 这时候,有人便问:“这孩子怎么办?” 黄莲玉冷着脸说:“再提一桶水来。” 周围的人马上便晓得了她要做什么,五娘叹着气说:“真可惜,是个儿子。” 黄莲玉冷冷地说:“这种时候别说儿子,就是太子也成不的,我们一馆都牵连在上面,快打水来。” 邱三娘躺在那里,默默不语。 夏侯欣很有些犹豫:“或者悄悄地丢了吧,毕竟是一条命。” 练彩师更加无法接受这样的决定:“赶快去找孩子的爹,让他想想办法,男人能够出城的,或者可以把孩子送出去。” 天京城的管理规则,男人可以出城,运送一些物资,或者是打柴之类,女人则禁止出城,想逃走都没有机会。 黄莲玉恨恨地跺脚,已经什么时候了?还这样的菩萨心肠?真是误事,按自己的想法,那孩子方才就不必救了,直接丢掉便好。 谭水妹沉吟一下:“我现在出去找她的男人,问他怎么说?” 毕竟是从广西出来的老姐妹,谭水妹自恃有些资历,半夜也敢出门,而且还敢串馆,她问明白邱三娘的男人在哪个馆,匆匆地便出去了,将近一个时辰之后,谭水妹回来了,手里拿着巴掌大一块破纸,交给邱三娘:“你男人让你自家想法子。” 邱三娘一看那上面,确实是自己男人的字,登时哭了:“纵然要死,也死在一处,你怎么自己躲了?把事情都丢给我,我怎么办?” 黄莲玉哼了一声,这就是自己最看不起的男人,要命的时候他当了缩头乌龟,所以自己也顶看不上外面花花世界的这些男人,比如说江南,这边的女人是缠小脚,没用,男人也没用,一个个柔柔弱弱,软骨头,哪像是广西兄弟,敢造反,杀头都不怕的,那才能顶得住事,像是这样绵软的男人,女人找了他们,一辈子受罪,所以那张继庚虽然可恶,毕竟还是个有血性的人,关键的场合不会缩起来。 到这时黄莲玉竟然对邱三娘有所同情,沉吟了一下,说道:“那孩子不要让他哭,天亮了我找人送出城去,是死是活,都看他的造化了。” 要说黄莲玉,毕竟是在太平军中有根底的,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她出去找了人,金田团营一同走出来的老兄弟,托他把孩子带到城外,或者是送人,或者是怎么,都凭他了,至此这孩子的事算是了结了。 邱三娘这个时候也没有太多精力为这个孩子而痛心,满心都是杀头的恐慌,况且倘若事发,还连累本馆姊妹,实在惭愧,又因为她毕竟是刚刚生产,黄莲玉便给她报了个“病假”,一连几天休息在馆中。 大家都看到邱三娘脸黄黄的,又黄又瘦,身上没有力气,她在妊娠期的营养就不足,胚胎是从母体吸收养分的,邱三娘就更加吃力,此时虽然还是在围产期——怀孕二十八周一直到分娩后一周叫做围产期——然而在这个很重要的时期,邱三娘难以补充营养,黄莲玉给她报病假就已经很是可以,却再难有什么帮助。 天京城里食物供应日益吃紧,像是夏侯欣和练彩师这样天足的“整劳力”,每天还只是那么一点点稻谷,更何况是“休病假”的邱三娘,到如今天京城内的女馆,已经是连每天三两稻谷都不能供给,按人头能分到的只有一小捏,每个人都是整天忧虑吃饭问题,同伴们尽量从自己的口粮里匀出一点,给邱三娘,勉强是能够活命。 邱三娘即使这样虚弱,每天还有一次好罪要受,就是排恶露,练彩师每天出工回来,吃过晚饭就给她按压腹部,排出恶露,“恶露”是一个经验医学的名词,就是分娩之后随着zigong蜕膜的脱落,一起排出体外的血液和坏死蜕膜,一般持续四到六周,练彩师一直以为这个词应该改一改,“恶露恶露”听着就让人恐慌,好像挺邪恶的样子,其实只要不发生病变,这种血液和坏死蜕膜的排出属于正常的生理现象,而且说“恶露”总觉得有点不太专业的样子,感性色彩浓厚,理性色彩不足。 邱三娘前面三天是血性恶露,成分之中血液占多数,颜色鲜红,量比较大,练彩师还用手指沾着她排出的恶露闻了一闻,一股腥气,不过并没有臭味,就只是血液本身的气味,是正常的;血性恶露里面的含血量逐渐减少,到了第四天,就开始转为淡红色,练彩师当年学这一科的时候,背书是这样说的,“镜下见大量白细胞、坏死蜕膜组织、表皮细胞及细菌等”,到这个时候,她就挑挑拣拣,转化成这个时代能够接受的语言,和邱三娘说了,安慰她“没事的,都正常”。 练彩师解说妇产科的时候,黄莲玉静静地在旁边听着,还有一些年轻的女孩子,还没有结婚,不了解这些事,所以很是好奇,也围在旁边听,至于那些已经生育过的女人,毕竟有过经验的,对这些都不稀奇,便不是很感兴趣。 黄莲玉听了几天,这一天忽然间问道:“阿彩,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倘若是产婆的女儿,倒也罢了,“家学渊源”,然而练阿彩明明不是那样的出身啊,她家里开棺材铺的,当初盘查根底的时候,都已经问得清清楚楚,夏侯欣有时候说起自家那一口镇店的金丝楠木棺材,还是耿耿于怀,扼腕道:“好寿材,阿彩的爹千辛万苦淘来的木料,又找了巧手的匠人雕刻,摆在店里正堂,每天擦得光亮亮,乃是响当当的招牌,如今也不知是哪个有福分的得了去。” 那口气就好像在谈论心爱的衣料首饰。 当时听夏侯欣这样说,黄莲玉和谭水妹不由得面面相觑,虽然是理解夏侯欣的心情,不过她这话可真的让人没法答,死后能够厚葬当然是好的,不过顶好还是不死的为妙,夏侯欣站在棺材铺老板娘的角度,就有点太过宝贝那值钱的棺材,轻忽了人对生命的看重。 练彩师早就考虑到这个问题,此时便很是坦然地回答:“在书里看来的。” 对于练阿彩这样的答复,黄莲玉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由得不信,阿彩确实是很能读书的,得说太平天国定都天京之后,城中的一切都搜刮殆尽,全缴入圣库,唯独书没有收藏,丢得到处都是,黄莲玉是不喜欢看书的,她本身也不识字,不过阿彩乐意读书,看到街头丢弃的书,就收捡回来,她留意的多数是医书,每天下了工,吃过了饭就开始看书,她也不嫌累,所以她这一手医术,莫非真的是从那些书里面学来的? 这还真挺容易的哈,只靠读书就能够当郎中了?难怪曾经听水西门陈旅帅那边的书写先生说过,“不为良相,便为良医”,阿彩那可真是,不仅仅是产科,平时谁若是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问到她,她都能给解说,也能够照应,唯独是不太会开药,若是咳嗽气喘需要服药,就得去找内医,堕胎药她更是开不出了,不过倘若磕破了皮,她倒是能够应付,比得上掌医了,只是黄莲玉终是心里有些影影绰绰,觉得阿彩是有些不尽不实。 说到这个处方的事情,练彩师也很有些郁闷,身为护理专业毕业生,又有三年的实践经验,自己本来是可以给人开药方的,只可惜自己学的主要是循证医学,对于经验医学的药物不是很熟悉,虽然这一阵是在恶补,不过还是不敢给人轻易开药,所以虽然来到这个时代之后,在大家的默认之下,二十一世纪的护士得到了穿越之前梦寐以求的处方权,然而练彩师一时间居然没办法开药,这就让她在众人心目中的身份大大下降了一个层次,好在这一回邱三娘难产,练彩师紧急处置成功,挽回了尊严。 另外练彩师这一年多时间,凭借医务人员的本能,对太平军的医疗体系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医生基本上是分为内医和掌医,内医治疗内科,掌医负责外科,还有一种叫做“拯危急”,就是急救医生,一般是设在军队之中,急救军医,还有“能人馆”,伤兵疗养院,那里的主管叫做“理能人”,掌管伤兵饮食汤药的,有点好像是主任护师的角色,连营养师也兼任了,那级别可不低,“职同监军”,不过根据练彩师的观察判断,目前的太平军之中,还没有形成护士这个职业。 黄莲玉与练彩师的对话,夏侯欣在一旁也听到了,她默默不语,自从阿彩大难不死,苏醒过来,夏侯欣在狂喜之后冷静下来,很快便感觉到,女儿与从前不一样,并不仅仅是因为失去记忆的缘故,好像整个性子都变了,自己原本的女儿,虽然精灵得很,满身都是心眼子,然而毕竟年纪小,又是自幼娇养的,便有些任性,有时候想法天真,然而从她醒来之后,便稳重了许多,时常就看到她坐在那里出神地想事情,从前的阿彩,可是一刻也闲不住的,不是抓鸡就是逗鱼,要么就是捉蜻蜓斗蟋蟀,哪能这么静静坐着? 倘若只是这一点不同,倒可以说是一场大病,受了惊恐,性子变了,然而阿彩说起话来也和从前不同了,失忆是失忆,脑子里装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念头,都不知她是从哪里得来的,夏侯欣便感觉事情有点不对,丈夫整天在店里,对阿彩的事不是很清楚,然而自己与她从早晨相对到晚上,阿彩的改变自己哪里能够不知道?只不过夏侯欣很是谨慎,事关女儿,她可不会随便对人家倾吐困扰,就只是自己疑惑着,难道这还魂的人,都是这么古里古怪的?到阴间走了这一遭,学了些新的东西回来了? 到后来她也想开了,无论怎么样不同,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只要她能好好活着,自己也就没有更多愿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