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同意（交代设定/总之是把自己卖了）

    “……以上，就是条款的全部内容。能够接受的话就在这里签字吧。”

    绿皮肤的火星人点点头。他双手紧握成拳压在膝盖上，紧盯着茶几上的一叠印刷文件，嘴唇蠕动，似乎在纠结措辞。

    “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荣恩·荣兹冷静地开口了，“你是什么东西？”

    “条款上写得很明确了吧。通俗来讲，我是来自五维世界的五维人，我的真名无法用你们的语言发音，所以直接叫我兰达就好，我喜欢这个音节。”

    “不是指那个。”

    “那是指什么？”

    “你看起来像个人……人类。”荣恩双手抱胸，靠在了椅背上，他移开目光，打量这个接近酒店房间的地方，他们坐在落地窗旁的沙发椅上，一张小小的圆形茶几挡在中间，窗外一丁点灯光也没有，星空十足美丽，却对不上他脑子里任何一张星图，“但你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你使用有声语言，说话会张嘴，但发声不靠声带振动。你的身体和衣服都很古怪，我的视线无法看穿……也没法读取你的思想。你用了什么方法屏蔽心灵感应？”

    “我没有屏蔽你，荣恩。事实上，我巴不得你我心灵相通呢！”皮肤苍白的女人笑起来。女人，荣恩·荣兹挑选了这个词，尽管他不确认对方是否有性别，甚至不确定她是不是生物，是否活着。这东西仅从外表看来就充满怪异与不协调，假如荣恩是地球人，大概能更深切地感受到那种似人而非人的恐怖。她一席黑色长裙，胸口有两条交叉的红色绑带，深蓝色的披肩以一条金色细链固定，双足完全被裙摆盖着，但荣恩推断出膝盖的位置不符合人体结构。皮肤白得怪异，像是瓷器或者油彩，面部扁平，不是东亚人的那种扁平，更接近于没能正确地理解脸部构造，一双黑色的眼睛简直是硬画在眼窝的地方……没错——思路对了。荣恩·荣兹想，这东西在模仿人类，或者说模拟人形，就像他为了接近人类变幻身形一般。但她显然研究得不够，或者是不太上心。

    “我很难信任一个隐藏真面目的东西。”火星人看了一眼文件，“更别提把性命交到这种东西手上。”

    “你不需要那么警惕，荣恩。我虽然不是人，但确实能被理解成某种生命。在你看来我是个怪物，但在地球人看来，你的生命形式同样不可理喻。请简单地把我理解成某种超级、超级强大的超能力者吧。我的真实形态如同我的真名一般无法用你们的习惯展示，请相信我是迫不得已选择了……更接近你们审美的……形态？你似乎不太喜欢？之前没人对此有过不满。没关系，我可以调整成你喜欢的外形。”兰达站起来，她的个头不太高，仅仅到他肩头，但荣恩直觉地意识到，她的本体恐怕比这大得多，力量也比这躯壳所能容纳的强得多。她说：“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你是说德萨尔。说实话，我的记忆停留在被卡在多维度之间那会儿，之后就没了，有点疼，但可以忍受。这么说，我确实死了，而且死得干脆利落。再醒来就是坐在这里，头晕、恶心、浑身无力，然后你就递过来一沓纸，要我签字。怎么，这儿是天堂，还是地狱？”

    “我知道你不信地球的神，荣恩。如你所想，你真的死了，不过这并非死后的世界——你还活着。是我把你复活的。些微不适是刚复活的常见不良症状，不是我对你做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你是神之类的东西。”

    “并非如此。你会心灵感应，能伪造出天启与神迹，你会自称为神吗？同样的，我也不是。在我的世界，我只是个普通人，但是对你们的世界而言，我的超能力近乎心想事成的奇迹。我是坦诚的，荣恩·荣兹，我不想欺骗你，所有你该了解的信息都在文件上写着呢。”

    “在我看来，你是想要以这条被复活的生命要挟我成为你的奴隶。”荣恩·荣兹冷笑着甩甩那叠印满条款的白纸，“实不相瞒，我已经受够了被当成某人的所有物。如果你说够了的话，就可以放我回去，让我安安心心地死着了。”

    “怎么能说是奴隶呢！”兰达委屈地瞪大眼睛，“你瞧，我会负责延续你的生命，而你只要负责待在这，定期清理一些超能力怪物就够了，这是你的本职工作吧？哦抱歉，我忘了这个世界的你不是超级英雄来着——总之干掉一些入侵者，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吧？我可比俄罗斯人仁慈多了！我甚至没禁止你攻击我——当然，真要那样做的话，我也会反击，但肯定不会杀了你——”

    “我不能在未经你允许的前提下离开，仅此一点就已经是囚犯。没有自由权与生命权，还得为你工作，这还不符合奴隶的定义吗？”荣恩·荣兹把文件摔到茶几上，“我没有留恋生命到那种地步，对复活也不可能有什么感激。赶快把我应得的死亡还给我吧。”

    “那可不行。”兰达眨眨眼睛。她只在这种时候眨眼睛——火星之月在上，他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觉得那双眼睛是画上去的。她平时不眨眼！兰达绕到他身后，按住他的右手，那苍白的皮肤滑腻而冰冷，但还算是柔软细腻，总算与德萨尔惨白皴裂的皮肤有所区别。她继续说：“如果你不答应的话，我也不会勉强。就算你放弃庇护，我也不会直接杀了你的。在死亡之前，你还能体验很多新东西呢。请不用担心，我会好好保存尸体的，标本可不能破破烂烂的……啊，要我带你看看我的收藏吗？”

    荣恩·荣兹低低地嘟囔了一句，兰达受伤地大叫起来：“你骂人！”

    “你根本不懂火星语吧？”

    “我是不懂——但你肯定在骂我！”兰达摇晃着他的手，“不希望我那样做的话，签字不就好了！”

    “我已经完全明白了。”荣恩·荣兹冷静地说，“你有一些变态的癖好。”

    “我实在是不想与你争辩文化相关的议题，亲爱的荣恩·荣兹。你能把我切开，吊起来，用火烧我，而我不会受到分毫伤害。我能藏在饼干盒或者垃圾袋里，在展示柜里站着不动对我来说只是件无聊的工作。痛苦在你我文化中的定义是不同的，侮辱也是。”

    “但你很清楚怎样会令我受辱。”

    “嗯哼。”

    他们沉默了一小会儿。荣恩把她的手掰开，主动开口：“这份文件的意义是？我怎么确保你会遵守规则？”

    “我必须遵守自己立下的规则。对你们而言，利用这个规则是唯一反制我们的机会。你听说过捣蛋鬼没？”

    “那是什么？”

    “蝙蝠螨？”

    “我知道多元宇宙的存在，你不需要用如此委婉的方式反复向我提起我们的世界与其他世界有多大不同。”

    “你真的很不友善。就因为德萨尔说平行宇宙的你简直是个圣人，而你不是？”

    “我不需要是个圣人！”

    “那你知道超人吗？”

    “……你是说美国的那个超能力者。”

    “哦……好极了！你对他有多少了解？”

    “一个从小被关在实验室里做人体实验的倒霉蛋。”

    “嗯……不太好。我来讲个故事吧：在一个超人是超级英雄的世界里……超级英雄就是一群要么有超能力、要么有远超常人的技术，与邪恶反派们做斗争的……”

    “我知道什么叫超级英雄。”

    “总之，超人是赫赫有名的超级英雄，几乎就是个超能力集合体，超级力量，X视线，冷冻呼吸……对于凡人而言，他简直就是个神。当然，作为超级英雄，他也招惹上了许多敌人。其中一个是来自于五维世界的五维人，捣蛋鬼米克斯·杰兹皮特，他具有种种神秘的力量，能让超人的力量无效化。单纯就力量而言，他可以将超人玩弄于股掌之间。”

    “但是？”

    “但是他为自己立下一条规则：只要他倒着拼写出自己的名字，就必须返回五维空间，不再给超人捣乱。超人骗他倒着拼写出名字，他就不得不乖乖滚回去——这事儿发生了无数次。他就这样被赶回五维空间，在那儿懊恼地抱怨超人的狡猾。”

    “这个故事毫无逻辑。”

    “我是想告诉你，尽管他懊恼得不得了，但他并不后悔遵守规则。因为没有规则的游戏毫无乐趣可言。”

    “那能不能麻烦你立个倒着拼写出自己的名字，就放我离开的规则？”

    “嘿，抄袭是不好的！”兰达敲打着茶几，“如果你不签字，我仍然能做任何事，而且不需要承担任何代价，但签下这份契约，至少我不能主动伤害你，也会留给你足够的休息时间。额外的工时可以用来交换放风的机会，就和人类花工资去旅游一样。应该怎么选，傻子都明白吧？”

    荣恩·荣兹仍然厌恶地盯着那份文件，好像看着一条险恶的毒蛇。他打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其实没有反抗的余地。那东西给他展示了自己的力量：变形，移动物体，读心，扭曲常识，改变物理规则，肆无忌惮地碾压现实的逻辑。癖好。兰达没有否认这件事，她直言自己对荣恩·荣兹——不仅指他，指多元宇宙间存在的无数荣恩·荣兹——有特别的兴趣。他拽过那沓纸翻到最后一页，执笔的手停顿了一下：“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兰达兴高采烈地问。

    “叫我荣兹。我们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好吧，加上一条：在没有荣恩·荣兹（闪点宇宙）同意的情况下，兰达不得称其为‘荣恩’，或类似表示亲密的昵称。这样可以吗？”

    文字浮现在纸面上。荣恩·荣兹盯着兰达签名旁的括号，那里面是一长串歪歪扭扭的看不懂的字母，大概是她的真名。他的手腕和腹部仍然残留着些许被切割的幻痛——他被不同维度的空间撕开，真正死了一次，不知道兰达是怎么把他拼起来的。他沉默地在最后的空白处填上了自己的名字。

    “你的火星文写得比英文漂亮很多呢。”

    荣恩不想回应这种毫无营养的废话：“……我不觉得你像捣蛋鬼。不是说你会违反规则……只是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个故事。”

    “嗯？”

    “有这样的传说：吸血鬼无法强行闯入人类的家。他们会敲打房门，以美貌与笑容诱惑人类，得到主人的邀请。在那之后，他们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了。”

    “很有趣。”兰达眨眨眼睛，“不过得到同意是基础的礼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