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单刀赴会相亲局 轻装上阵送郎行

    短短三天元旦假，还要分出一天去相根本没必要的亲。虽然人类是群居动物，社交的本质看似顺应是天性，但也有局限性，并非人人皆可的。若是超出基本需求，便会引发反人类的后果，这无效相亲算得上是一种。

    严薰是李济发小之女，听说李昙道也在北京，她母亲对委婉推脱的李济软磨硬泡小半年，才得以让女儿和李昙道在这个假期见上一面。李济因为这事被覃蕙质骂得狗血淋头，却也无可奈何，跟儿子说明情况后，叫他随意应付一下作罢，就当是为父亲作出的一点小小的牺牲。

    赔礼道歉完这头的李济，又去施神释那边负荆请罪。施神释诚惶诚恐，心里半点不快也没有，只是觉得要辛苦李昙道配合地演戏，有些怜悯他。

    李昙道让他以爱人的身份陪他一起去，施神释借口忙工作推辞了。他考虑到严薰是传媒行业的，万一惹怒了她，把李昙道是同性恋的消息散播出去，他以后的职业道路和人生道路恐怕都会走得万分艰辛，就连他父母也会饱受非议。

    他倒是无所谓，早就在电台重申过千八百遍自己的性取向。他所在的这行，无论是同行还是受众，包容度和接受度都要高得多。被“治疗”同性恋的悲惨经历被人熟知，大家也更维护他。再说了，专业素养和工作能力摆在那里，舆论即便可怕也击败不了强大的实力。

    但李昙道即将从事的行业是审慎而不容有差的，施神释知他有足够的勇气抵抗，却不愿过多连累他父母。二老的社交圈不用想都是思想保守的那一类，开明的他们已称得上是异类，难道还要加诸无形之罪，让老一辈人苦苦受这折磨吗？他不想再不孝一次了。

    他在短短几十秒里想了好些事，甚至跨度到他们十年以后。李昙道见他沉默不语，以为是他在为待会儿要去相亲的事生闷气，于是边吻边哄，还主动引诱他小做一次。

    李昙道想的倒没那么复杂，既然这是不得不完成的一个社交任务，那干净利索地结束它就行了。他厌恶拖泥带水的行为，早已备好完美的终止理由，打算在礼貌的谈话后扔出这重磅炸弹。

    届时必是无人生还，等着吧，不管她是严薰胡薰马薰，便是天王老子薰来了，他李昙道也有信心一举击溃，让敌人丢盔弃甲，惨败而归。

    他出门的时候目露凶光，到达约定的地点已换成比平日更殷勤的模样。严薰着装从头到脚都是黑色系，气场强大，看样子也不是好对付的。他长长呼出口气，捏了捏贴身穿的老公牌白衬衫露在外面的衣领，笑着坐去她对面。

    “你好，你就是严薰吧？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很像某个明星呢。”

    “你也比我想象中要和善，听我妈描述，感觉是什么冰块脸呢。”严薰注视着他，缓慢地啜了口咖啡，“很优秀啊李哥，协和医大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

    李昙道摇头笑道：“这话说的，中传就是随便能进的了？不过也是，凭全省第一的优异成绩，大多数学校也是任你随便挑了。”

    “还是李哥你更胜一筹，医学世家出身，从小就被誉为神童，没有不名列前茅的时候。我这个半吊子，只能靠夜以继日的苦读才能到这个地步，哪像你天赋异禀呢？”

    “哪里哪里，都靠勤学苦练，严薰你还是太过谦虚了……”

    李昙道心说这虚伪的互夸无趣至极，若再进行下去，他今天怕是别想跟施神释欢度佳节，共赴巫山了。他迫不得已打乱计划，早早地切入正题。

    “听说你母亲为你结婚的事发愁，才20出头几岁吧？怎么这么着急？”

    “因为我跟她说我不会结婚，要结婚还不如死了，她有逆反心理，情愿我去死。”严薰说着摊了摊手，视线却始终没离开过李昙道，“可惜我现在还不想死，只能听她的话出来相亲咯。不过我现在已经想通了，要是能歪打正着一个不错的男人一起过日子，也不算坏事。”

    她的眼神实在不怀好意，不行，就此摊牌吧。

    “唉，我家里人还好，我爸屡次拒绝的原因，也是我说想全心全意献身于医学事业，他谅解我，所以才不想耽误女孩。但他脸皮薄，不经说，还是不得不答应了。”

    李昙道低头看着杯中的茶叶浮沉，缓慢地摩挲着杯壁，轻叹一声。

    “不过，还有个原因，我们都不太好意思明说，但我觉得这事有必要让你和你家人知道，毕竟关系到你的终身幸福。”

    他故意凑近，附耳悄声道：“我……身体不太好，那方面尤其不行，可能无法满足你。”

    严薰果然如他所料那般愣住，李昙道内心狂喜，表面沉痛：“其实我之前也被迫相过几个女孩，她们都很善良，也很优秀，我是真不忍心蒙骗，所以……我也是为你好才说的，你也知道这种事……”

    “不，我很满意。”

    严薰环顾四周，握住他抚杯的手，对他浅浅一笑。

    “因为我就是在找一个像你这样的形婚对象。”

    摸手了？？？岂有此理！怎么第一次见面就摸手呢这女的？！礼貌呢分寸呢？这放在哪里都是妥妥的性sao扰啊！

    跟踪偷看的施神释火冒三丈，想立即冲过去把这登徒子碎尸万段，又不好得罪她，急得抓耳挠腮，原地打转。严薰却朝他的方位挥手致意，友好地让他过去。

    “如果你刚才说的是真的……”严薰看一眼李昙道，再真挚地看向施神释，“那你就是上面那个。就你了，哥们儿，我跟他扯证之后，借你的jingzi给我人工授精，然后就离婚。”

    这下轮到施李二人大惊失色，目怔口呆：“啊？？？”

    “未婚女性不能做人工受孕，需要结婚证才行，有性功能障碍就更好办了。”

    严薰端起李昙道一口没动的龙井茶，先是闭眼闻了闻，抿了小口，点头挑眉再接着道。

    “跟你们直说吧，我想报复我爸妈，又不想他们晚年太寂寞，等生个孩子留给他们，我自己就去死。好人有好报，你们就当是完成我最后的心愿吧，拜托了。”

    施神释和李昙道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这么说，你们可能觉得我疯了。要是怕我反悔，我可以联系律师拟一份协议，等大家都同意签字了，我们再这样做。”

    见他们二人犹犹豫豫，严薰眉头一皱，对着李昙道愤然捶桌。

    “怕什么怕啊？我又不跟你老公zuoai，离婚后孩子也是跟我，到时候我会跟我妈说是你被绿了，难道她还会找你麻烦不成？”

    听起来很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对。

    罢了，倒不要紧，对“去死”和劝慰有丰富经验的施神释找出主要矛盾，首当其冲地担任起了心理辅导师：“不是，你为什么非得死呢？单纯要用死来报复你爸妈？”

    “对，他们自己婚姻不幸，还要拖我下水。我从小忍到大，百般努力地做他们眼中的乖女儿，以为这样就能缓和他们的关系，结果非但没缓和，现在还要把我搭进去，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

    说到这里，严薰褪去了绝对理智的伪装，全然露出被情感掌控的那一面。

    “互相憎恨，过得那么不开心，还美其名曰为了我不离婚，什么爸妈呀，我倒希望他们早点离了，省得我心烦！”

    李昙道刚想开口，却被施神释拉住。他慢慢挽起袖子，给她展示着手腕的数条割痕。

    “我真羡慕你，至少你还有跟爸妈发脾气的机会。”施神释目不转睛地看着严薰，李昙道心如刀绞地看着他的伤疤，“我爸妈相继去世之后，我再恨他们，也想跟他们一块儿去了。”

    “我不是让你去体谅他们，只是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是比亲人离去更难以接受的。”

    他触目惊心的疤痕让严薰移开眼，转脸看向另一边。

    “你说你努力做乖女儿，说你想留下个孩子给你父母，我相信你本质是深爱他们的。如果你生下小孩然后死了，目的都达到，但那又怎样呢？他们视为骄傲的宝贝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一走了之，留下同样破碎的灵魂，真的会解脱吗？”

    李昙道再也听不下去，他强忍哀痛起身，快步走到门外，对着花坛深深吸气，然后呼气。尽力逼回将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后，他感到有点站不稳，便蹲在一旁，埋头抱膝，耳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他睁开眼时，已靠在施神释的怀里。那人照样是不管顾旁人的议论和斜睨，把他牢牢搂着，坐在咖啡厅外的木椅上。

    没等他问，施神释将他肩膀揽得更紧，轻言细语地向他说明道：“严薰已经走了，我跟她录了一段对话，除了捐精那段，大致还原了谈话的内容。这段音频你等会儿发给你爸，让他再转给严薰的母亲。”

    他仰起头，如释重负地笑着说：“我只能帮到这里了，剩下的就靠她自己了。”

    “施神释……”

    李昙道一时语塞，除了轻声反复念着他的名字，不知如何接话，眼里的水却重得跌了下来。

    施神释吻他的泪，再用力抱住他：“李昙道，我们加油活到一百岁，然后快快乐乐地去投胎，下辈子也在一起，好不好？”

    只是下辈子也太短，他想永生永世跟这个人在一起，他无法跟他分离。或早或晚，他们是注定要成为爱人的，但凡相遇，便从此相伴一生。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施神释用小指勾上他的，拇指相按，“再盖个章吧，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变了……”

    李昙道破涕为笑，挣开他的怀抱：“盖章还用手？没情趣。”

    说罢，他捏住不懂情趣之人的后颈，贴着他的唇吻了进去。

    大姐大不愧是大姐大，世上就没有能惊动她的人和事。尹红情的表情自然没有施李二人听到“人工授精”时那么夸张，纵使她让杀气腾腾的林以礼一路连拖带拽地带到市人民医院的泌尿男科，然后被突然泪崩的好男儿抱着告知要为她做结扎手术，她都是一脸的不足为奇。

    男人至死是少年，原来指的是临了了都需要mama来哄睡啊。

    她沉着地轻拍林以礼的背安抚他，待他情绪渐渐平息，把纸巾塞到那人手里，转身坐到诊室外的椅子上。林以礼跟她一起坐过去，但与她隔开一人的距离，不敢再靠近她。

    尹红情不用猜都知道是施神释和李昙道告诉他的，至于这个法子，应该是他这个大笨蛋自己费劲悟的。她笑了笑，淡淡道：“你觉得结扎后就可以放心cao我了，是吗？”

    林以礼猛摇头，克制不住地抓着她的手晃动着：“不是！我再也不做了，我对不起你。”

    尹红情抽出手，轻轻放在他手背上：“想清楚了，010，你是喜欢小孩的，以后真的不打算要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我不要，我就守着你过！”

    “其实也不用搞得这么悲壮，你现在结扎了，以后也可以做复通手术恢复生殖能力。技术成熟的话，复通率几乎是95％。”

    知道这个并不奇怪，汪屿曾经说过她爸为爱结扎的事，那会儿尹红情感到好奇又不便多问，就自己上网查了查，也借此了解到更多的两性知识。

    林以礼一听，更迫不及待地站起来：“那我今明两天就去把它做了，不然我心里堵得慌。”

    尹红情抬头看着他，微微摇头：“不对，再想想。”

    林以礼又蹲下来，老老实实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双手望着她：“老大，我真的……”

    “别做，已经没有意义了。”

    尹红情终于打断他的话，她看上去心情很舒畅，仿佛已经解决了一件困扰她许久，异常棘手的要事。

    “认真地想一想，林以礼，你做这件事是因为自责，还是因为喜欢我？”她摸着那人的脸颊，抚去他未干的泪痕，“如果都有，那目前是哪一种情绪更多？”

    林以礼垂下眼，没有说话。

    “不用自责，我一直都很感谢你能陪在我身边，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可以感受到肆无忌惮的快乐。”

    她缓过几秒，发出一声叹息。

    “我是真的爱你。”

    尹红情吻上他的嘴唇，仅仅咬了咬他的下唇，随后和他分开。

    她温柔地笑着看他：“但你必须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