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灰色
01 灰色
九月底的景川海港尚未萧瑟,夜游船作为景点项目,仍有不少人跟风体验。 稍远些,夜色更静僻的一片私人区域停着一艘游艇。 暖色灯光之下,打扮入时的年轻男女碰杯欢笑,许着此刻永恒的愿望。 最后一杯威士忌下肚,陆淳瑛摆摆手没让助理跟着,打算去甲板呼吸新鲜空气。 “姐,你不舒服?” 陆淳砚刚吹完蜡烛,寿星帽还歪着戴在头上,正准备切蛋糕就看到了起身往外走的陆淳瑛。 “电话。”她晃晃手机。 甲板上的晚风不小,吹得她原本柔顺的长发凌乱飞舞。 她换了个方向靠在栏杆上,抬手将头发随意别在耳后,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回拨电话。 电话接通的大部分时间,陆淳瑛都是沉默倾听的那个,只是随着那头人越说越糟糕的情况,她冷淡的脸色结束于皱眉。 “你是想跟我说,你处理不好?”她此刻的声音冷若冰霜。 “连条看门狗都当不好,给我个留你的理由。” 又是一阵沉默,大约是对方慌乱解释了什么,陆淳瑛甩下了一句“等我来”便挂了电话。 平静了一会思绪,她望了眼室内正互相往对方脸上抹奶油的人,没选择回去。 陪一群十八九岁的小屁孩过生日,很无聊。 可当她以为自己能够独自享受夜风时,不属于她的拉链窸窣声在不远处响起。 陆淳瑛警觉地侧眸,瞥见暗色之中的高大身影。 游艇甲板的一角,短发干净利落的男人正倚着栏杆低头点烟,猩红的光在夜里若隐若现。 黑色的皮衣之下,坚挺的胸膛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紧实的腰身被布料与腰带束缚,再往下,是笔直有力的长腿。 陆淳瑛很少遇到一个能让她多看两眼的男人。 面前这个或许能算得上一个。 似乎是察觉到视野明亮处投来的一道视线,男人微微侧首,捉摸不清的眼神在海风掀翻的微醺之下隐现。 陆淳瑛不认识这人。 或者说,今晚的生日宴,除了助理和寿星——她的弟弟陆淳砚,她谁都不认识。 这男的应该是淳砚的同学,她想。 不过此刻她更关心自己先前的通话内容被这人听到没有。 “你是淳砚的同学?”陆淳瑛打了个招呼。 男人闷闷地应了声“嗯”,而后补充:“我是凌飞,陆淳砚的室友。” “淳砚也抽烟吗?”她扫了眼凌飞指间的香烟,语气淡淡的,察觉不出喜恶。 “他吗?不抽。”凌飞顿了顿,眼神闪烁了几下,“我也只是偶尔。” “不进去分蛋糕?” “分过了,出来透气。” 陆淳瑛点点头,半分相信,却已不想再追问,隔着窗招手示意助理许微出来。 许微动作利落,提着老板的手提包和西服外套就小跑出来。 “老板。” 陆淳瑛带着许微走远了几步,接过外套穿上,“船什么时候回去?” “二十分钟左右吧,小陆总说要带朋友们转场。” “随便他。给司机打电话,去城西。” “好的。” 说罢,许微便谨慎地走到角落拨打电话。 陆淳瑛坐在甲板的沙发上,戳了几个果盘里的橙rou送入口中,试图加速酒精的分解。 再抬头时,先前凌飞的身影已经消失,只剩在船调头时踉跄了一步的许微。 --------------- “打完了再给剩下的。” 阴暗潮湿的酒吧巷尾,凌飞接过皱巴巴的塑料袋,在目送金牙离开后默默蹲在角落清点定金钱数。 又少了十几张。 不意外地,他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将钱用塑料袋包好,夹在外套里。 站起来的时候,肋骨处的淤伤被牵扯,凌飞疼得咬牙颤了一下,强忍着没发出声响。 “哟,飞哥,今晚又打?” 男声从身后传来,凌飞回头寻人,发现是出来抽事后烟的调酒师阿文。 他没理那人,用咳嗽掩盖抽气,缓慢地走向酒吧后门。 可走到门槛那的时候,眼尖阿文却一把按住他的肩,神色严肃:“你确定你还要打?要钱不要命?” “难不成你给我发工资。” 凌飞呼了口气,拂开阿文的手,推开门扎进酒吧的鼎沸人声之中,在无人注意的角落被人带着进入建在地下的深层场所。 简陋的更衣室内,凌飞小心翼翼将那一沓钱包裹在外套中,塞入衣柜里锁好。 下一秒,门被推开,走进一个健壮的小伙,见凌飞也在,鼻子出气,以嗤笑一声当作打招呼后顺手扒拉掉衣服给自己戴好拳套。 凌飞没出声,垂着头缠自己的拳带,不想跟他一样上身脱光。 上次他留了伤,要是被人发现了下死手打,他不见得能撑住。 他不能进医院,因为那意味着什么都做不了,不仅没收入还要倒贴钱。 他jiejie还躺在病床上昏迷不醒,等着他凑钱治疗。 学校里的奖学金和各种补助加起来甚至不够支付一周的治疗费。 深呼吸。 凌飞低头揉了把脸,然后站起来热身。 “叩叩叩叩。”敲门声有些急促,“别磨叽了,上场,第一轮押注已经结束了。” 更衣室内的两人噌地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去,在耳边暴鸣的欢呼中来到八角笼内。 “给老子狠狠揍他,别他妈让老子亏钱!” “揍死他!” ...... 凌飞站在场内,顶光投射在他身上,于嘈杂中映出他的一丝不安。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觉得今晚自己的状态是飘的,尽管也算全神贯注,但内心总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喊: 今晚诸事不宜。 “艹,你他妈走什么神!”一声怒吼将他拽回现实,“这么想被老子揍?” 凌飞猛然抬头,下一秒裁判就做了动作。 起势落后,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侧脸就挨了一拳。 好在疼痛永远是最实在的清醒剂,凌飞迅速调整了身体,先是躲过几次进攻、给对方肋下重击,而后找准破绽绊倒压制对方。 然后,就是他最反感却又不得不进行的程序——一拳,又一拳地击打对方。 地下拳赛就是这样,业余却心黑。 单纯的赢很难给那些失去理智甚至人性的赌徒快感,只有下手狠的人才能从他们手里抢得更多钱。 凌飞侥幸自己在经验的加持下能够麻痹自我,尽量保持在大脑空白下挥拳。 狂躁在血液里沸腾,溅在他手心和胸口,最后在裁判的宣判里终止。 纸老虎。 这是凌飞对今日对手的评价。 他喘着气站起来,下意识去抹汗,却不小心糊了半张脸的血。 交杂着谩骂和呼喊的声浪里,他眯着眼找寻八角笼的出口,心里数着自己能拿到的金额。 可当门被打开,他一只脚踏出去时,瞬间侵袭而来的震惊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台阶下,金牙毕恭毕敬地站在女人的身后,一分从前的yin逸都没有,取而代之的是慌乱。 女人的表情漠然无澜,紧抿的唇角也时刻展现着不悦和烦躁。 而那一双眼,带刃带热,盯着凌飞的脸庞不肯放过,似要剜他,灼他。 “愣着干什么,滚下来!” 金牙训斥的话语和往日无异,只是今天多一份颤抖。 凌飞照做,来到女人身旁,头重重低下,不敢抬头不敢对视,更不敢开口说话。 “名字。”女人不紧不慢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眼睛瞥开看向金牙,然后白了一眼。 “老、老板,咱们这生意,不兴说真名儿啊。”金牙是真被问倒了,不得不说实话。 “没问你。” 这下金牙明白了,急忙推了凌飞上前:“老板问你!名字!” 凌飞抬眸,再次撞上那双敏锐的眼,心跳因恐慌而乱拍,“凌......” “好了,闭嘴。”女人仿佛确认了答案,脸色明显变得更加难看。 站在她一旁的人见此也如临大敌般大气不敢出。 他们都见识过,老板被惹到时能做到什么地步。要真火大了,他们混饭吃的地方一夜之间就能消失。 “许微,后面的事你来处理。”女人挥手,而后指向凌飞,“过来。” “诶,老、老板,他是——”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背着我在做什么事?” 不过一个眼神,女人身旁的两个保镖便大步走向金牙,将他架着拖了出去。 金牙的求救喊声中,没人敢出声,没人敢回头看,除了许微神态自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像被沉默下蛊,久久无法回神。 因为这个女人的姓氏和身份就注定了她有不给任何人反抗资格的权利。 在景川,在光亮无法到达的地下,陆淳瑛才是拥有一切的灰色地带话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