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 差点死掉
徐甄醒来时有些恍惚，视线先在头顶的白色天花板转了一圈，然后才缓慢挪到手腕的留置针上。 隔壁陪护床上嘎吱嘎吱啃苹果的男人见她醒了，帮她按了呼叫铃，又接着盯着屏幕上无聊的新闻频道。 很快有护士走了进了进来，先给她换了瓶药水，然后例行询问她现在的感受。 徐甄没什么力气，无力地摇摇头。 “急性肠胃炎，注意按时吃饭，禁生冷辛辣。这瓶水吊完就可以走了，不要自己拔针。” 护士拿着瓶子放在推车上，转身时又说，“你的亲戚已经走了，这种情况最好还是联系一下父母，做个详细检查。” 徐甄隐隐意识到她口中的亲戚应该是把她送来的人，她急忙问，“他们现在人在哪里？” “来了没多久就走了，费用已经缴齐了。”护士以为她在担心费用问题。 徐甄有点失望，但是没有说什么。 护士推着推车走了出去，病房里只剩徐甄和那个看新闻的男人。 徐甄从床上坐起来，走到窗边看了一眼。底下一片灯火通明，已经是晚上了。 男人把吃完的果核抛进垃圾桶里，显然也是有点无聊，同她没话找话，“哪里人啊?” 徐甄有些警惕，碍于他刚刚帮忙按铃的善意，也不好忽视，“桐城人。” 男人躺了下来，有点无精打采，“奥，隔壁啊。” 徐甄不知道回什么，病房里安静下来，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她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最后决定举着输液瓶出去透透气。 刚刚给她换输液瓶的护士今晚值夜班，在护士站和同事在聊着八卦，余光看到她走出来，急忙喊了一句，“你要去哪？” 徐甄吓了一跳，小护士已经闪现到她面前，她个不高，语气有点凶巴巴的，“药水都没吊完瞎跑什么！” 徐甄理亏，不敢反驳，乖乖挨训。 护士长走了过来，猜出她可能想要联系家人，便把电话递给她。 护士站头顶上的显示屏上显示着时间，徐甄看着还在走动的数字，有点犹豫要不要给李立青打个电话。 护士长以为她不好意思，拉着小护士走远了些。 徐甄最终还是按下了那串熟悉的数字。这次电话接通的很快，李立青疲惫的声音透过电话听筒传来，让她莫名眼热。 “你在哪里？mama去接你。乖乖等我。” 徐甄哽咽着报了地名，还手机时眼泪不能自抑，被护士长哄着回了病房。 等待母亲的时间里，徐甄感觉到胃痛又有反复的倾向，她蜷缩着躺在病床上，既期待又害怕母亲的到来。 病房里的男人在这时推门进来，提了两袋餐盒，把其中一个递给了她，什么也没说。 徐甄有些不好意思，捧着粥站了半天，慢慢坐到病床上，有些无从下手。 男人吃饭间隙瞥了一眼，忍不住啧了一声，【没毒，吃吧！】 男人也不理会她通红的脸，自顾自地说着话，【多大了?瞅着刚初中吧。这个年纪多好，天塌下来哭一场就过去了，就该没心没肺的，像我家里那个傻愣子似的......】 徐甄在他的嘀咕中奇异地平静下来，她今年才十五岁，她的未来不该止步于一场莫名的霸凌。如果父母的爱注定要枯竭，她必须在它枯竭之前争取点什么。 李立青到的时候只挎了一个包，高跟鞋踩着鼓点由远及近，最终停留在她的病床前。 徐甄垂着头沉默了很久才敢抬头看她，【mama......】 李立青头有些疼，她九点刚结束一场无意义的会议，准备随外商赴一场晚宴，一个陌生电话突然打来，告诉她，她的女儿失踪了。 她拨了回去，对方已经关机。她只能忍着愤怒和惊慌把情况告诉徐济明。没成想徐济明比她还忙，几次拨打都在通话中。 她无法赴宴，只能撂下一众外商，开着车先回了家。时间匆忙，礼服甚至来不及脱，只匆匆披了件西装当做外套。 她先去报了警，却被告知走失时间不超过二十四小时无法立案。 李立青情绪翻涌，外商那边倒是好解释，但是徐济明的不做事让她怒火中烧。因为赶得急，她眼下还有些微喘。 李立青原本想斥责两句，但看到女儿通红的眼眶时却说不出话来。 徐甄小心翼翼地抬手抱住了她，她的心蓦地软了。她环抱回去，忍不住想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 病房里一派母女情深，男人的饭吃的有些噎了，他识趣地抱着饭盒出了房间，找上夜班的小护士唠嗑。 李立青轻轻拍着她的背，待她情绪平复才开始问清原委。 徐甄没有直说，而是开口问：【你和爸爸准备离婚了吗？】 李立青默了一下，摸了摸她的头，权当默认了。 徐甄没有歇斯底里地询问原因，她冷静地恳求她，【mama，你可以带我走吗？】 李立青惊了一下，徐甄一向很有主见，但这么直白的请求她还是第一次听见。 徐济明是三年前被她发现出轨的，而徐甄今年刚上高一，为了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环境，她一直努力粉饰太平，没想到被女儿这么直白地揭穿。 李立青心里略微有些难堪，却没有把脾气发到她的头上。 她有些烦躁，下意识摸了摸包里的打火机。打火机冰凉的外壳让她一下子回神，意识到这是医院，女儿正在看着她。 李立青把握着的打火机放回包里，沿着床沿坐了下来。 徐甄的态度很认真，她必须报以同等的态度，这是她曾经教给徐甄的，【我和你父亲协商过，你的抚养权会给他。至于抚养费，我给你办了个基金，等你成年，我会带你去走手续激活。】 李立青没有接着说下去，但是徐甄听懂了。 【可是他也不想要我。】徐甄用了也字，李立青一下更难堪。 徐甄轻轻抱住她，语气里带上了哽咽，【拜托你们，起码不要一下子就抛弃我，你们不肯给我一点适应的时间。】 李立青何尝不知道自己因为徐济明出轨的事迁怒于她，恨不得立刻把她甩下。因为她是他们最相爱的那些年的证明，她的身上饱含着他们曾经不可回去的美好。所以每每看到她时，李立青无法不去憎恨，憎恨这张时刻提醒着她被背叛的脸。 徐甄的请求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刻薄，她又何尝能轻易割舍得下这份让她又爱又恨的结晶，她决定给自己一次机会。 【mama给你一些时间，你也给mama一些时间。mama会带你走的。】 徐甄终于敢松一口气，她趁热打铁，【可以先帮我办转学吗？】 李立青惊讶地低头看她，徐甄的眼眶又开始发热，【mama，我今晚差点死掉......】 李立青发了有生以来最大的一次火，堪比她发现徐济明出轨的那次。 徐甄回想起周俞礼说的那句威胁的话，下意识寒战，恳求李立青暂时不要把事情闹大。 李立青怒不可竭，当场报了警。那时校园霸凌尚未入法，加之徐甄并没有证据，警察做了笔录便离开了。 李立青在问话期间去了厕所，包里的打火机最终还是用上了。她点了烟，扯了滤嘴，烟雾次次过肺。 她尽量不想伤害徐甄，想着给她一个起码正常的家庭环境，让她顺利成人，有了判断事物的能力后再把真相和盘托出。 可她没有想到，在她因为忍耐而刻意疏远的这段时间里，来自外部的伤害已经铸成。 为了阻止事情继续恶化，李立青当机立断，先给她办了转学，学籍转走后立刻申请了休学，然后把徐甄送回母亲身边。 李立青做设计出身，圈内腌臜之事数不胜数，因为走火入魔而精神失常的更是多见。 她托了在医院的朋友，给徐甄做了次心理咨询。结果没有直接告知徐甄本人，医生把李立青拉去谈话，【校园霸凌引发的抑郁，躯体化症状很明显，伴随焦虑和惊恐，建议入院治疗。】 李立青默了一会儿才问，【非必要可以不用药吗？】 医生诧异，没想到她在意的是这个问题。他以为她是担心治疗耽误成绩的家长，语气也严厉了一些，【孩子的健康最重要！】 李立青没有解释，她接触过抑郁症病人，她的手下曾出过一个这样的员工。她看她终日黯淡无光的眼睛，也看到她因为药物副作用而苦苦挣扎，最终变成摩天大楼底下的一滩烂泥。 李立青无法忍受徐甄也变成其中一员。 医生看她没有说话，开了单，先用了些药效温和的药，然后嘱咐她盯着徐甄按时吃药。 抑郁症早期的病人其实更加危险，因为他们无时无刻想着自杀，这种想法几乎占据了他们睁着眼睛的所有时间。他们的家人往往会在后期彻底放弃治疗，药物会陪伴他们的一生。极少数人能幸运从深渊中走出来，也有很大的复发的几率。 医生见得多了，没有多说，只把该嘱咐的嘱咐好。 李立青拿着药往回走，看到徐甄坐在树下的石椅上等她。有个穿着病服的小女孩正在和她说话，徐甄比比划划地对她说了什么，小女孩立刻喜笑颜开。 李立青远远看着，不想打扰她们。 另一边，梁泽给周俞礼打了个电话，【人找到了，已经被接走了。】 周俞礼没有多问，挂了电话。 他把抽屉里的铭牌抽了出来，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张笑脸，指尖稍稍用力，笑脸便在他指尖被折弯。 周俞礼把它抚平，又弄弯，乐此不疲，但是纸人终究比不上真人有趣。 他漫不经心地想：明天先把她弄哭吧，她还是哭起来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