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

    谢泠死过一回，被谢家倾尽举族之力救了回来，从此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提起这件往事的时候，谢家须发花白的长老伤感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我们谢家的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就那么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躺在荒郊野地里，气息都没了，哪个挨千刀的忍心，下这么重的手。

    可惜的是谢小公主本人对自己死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自己出门历练，然后就躺在了内室的床上，和一群激动得差点厥过去的老头儿面面相觑。

    日子一天天过去，族里的长老开始筹谋着给被娇宠得无法无天的谢小公主招个侍君。这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谢家上下无不严阵以待，从家世背景到样貌品行，提出的要求堪称苛刻，俨然拿出了招正君的架势，碍于谢家势大，行事又向来不同寻常，让这么一件荒唐事也没几个人嚼舌根。

    各世家送上来的人选一个个也都风格迥异，各有千秋，力求能讨得谢小公主欢心。

    当谢四长老领着今日遴选出的人选往谢宅赶得时候，却被家门口的乞丐拦住了路。那乞丐一身黑衣，不知何时坐在谢宅门口，面目隐在兜帽之下，看不真切，伸出的一只手枯瘦，有气无力的样子，却实打实地拦在众人前面。

    谢四长老不耐烦地拿出一锭金子，砸在他面前，“滚滚滚，今日没空同你计较。”

    但那乞丐却不为所动，手依旧平举着，拦着道路。谢四长老飞起一脚踹在他心窝，“不想死就滚远点。”乞丐身形晃了晃，缩回去的手捂在心口。很痛苦的样子。

    谢四长老带着一众世家公子正要继续往里走，却被一只手拽住了衣角。那乞丐一只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角，力道不大，却透着股坚定的意味。

    “谢小姐的侍君，我想试试。”

    不知道多久没说过话的嗓音哑的吓人。谢四长老仔细分辨了才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当即嘲笑出声，“当小姐的侍君，你是个什么玩意儿，你也配？”

    人群里传来嗤笑声，在场的无不是世家大族的公子，一个路边的乞丐竟然也敢同他们相争。

    谢四长老等人笑够了，挥挥手，“滚吧，有这痴心妄想的时间，不如多走几户人家，说不定攒下钱就能找郎中看看脑子了”

    那乞丐没有松手，哑着嗓子费力地说“让我试试，万一小姐，会喜欢。”

    “喜欢你？你……”谢四长老伸手扬了他头上的兜帽，乞丐的脸瞬间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中。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却掩不住过分优越的五官，反而平添了几分西子捧心的病态美。这是一张让任何见过的人都很难忘掉的脸，人群中有眼见的公子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前一阵子名声大臊的剑修天才沈栖吾吗”

    “他不是疯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周遭的议论声不绝于耳，谢四长老细细打量了一番眼前落魄的青年，虽然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神情举止宛若偏执，但是周身矜贵自持的气质不减，又实在长了一张美人脸。

    他捋了一把胡子，剑修沈栖吾的名声，即使是谢家这样的隐世大族也听说过。这年轻人的名字像一颗流星，在修真界划过一片不可思议的光彩之后以极快的速度陨落了，听说是疯了，让包括谢家在内一众意图招揽的家族颇为惋惜。

    但他现在出现在了这里，而且想要成为小姐的侍君。谢四长老有些为难，谢家是很愿意以门客的身份招揽一个剑修天才的，但是作为侍君，小姐复生之后性情大变，再加上这个年轻人尚且不明的情况，想来十分不妥。

    他直白地将自己的思考说了出来，“沈小英雄想来投靠谢家，我们自是十分欢迎，但是成为小姐的侍君，未免有些大材小用，毕竟侍君的第一要务是讨小姐开心，沈小英雄精于剑道，若是有什么闪失……”

    谢四长老没有说下去。沈栖吾抬起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定定得望过来，直看得谢四长老心里发毛。

    半晌，他伸出右手，并指成掌，对着自己的丹田毫不犹豫地拍了下去。这一掌没有收着力道，在一片惊叫声中，谢四长老能清晰地感觉到，青年体内那颗汹涌澎湃的金丹，碎了。

    沈栖吾身体摇晃了两下，吐出了一大口血，他浑不在意地抬起手背擦去，视线始终没离开谢四长老，他哑着嗓子开口“现在，行了吗。”

    谢四长老着实被他地举动吓了一跳，按理说他这样的疯子是绝不可能放到小姐身边的，但是……

    他看着青年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眸子，禁不住别开了视线。罢了，反正他已经自废修为，对小姐也造不成什么伤害，给他一个见小姐的机会又如何。

    “罢了，你随我来，先去换身衣服。”

    谢泠现在心情很不好，她又梦见了那张将剑刺入她心脏的脸。心碎的剧痛，濒死的绝望又席卷了过来。她随手将床头的花瓶掷在地上，上好的瓷器碎了一地，屋里伺候的侍女习惯了小姐的喜怒无常，娴熟地跪下请罪。

    谢泠看着跪了满地的侍女，一口气梗在胸口撒不出来，到底是世家大族作为继承人培养大的，即便死过一回，也不会随意惩处下属。

    大侍女玉春走了进来，泰然自若地跪在地上，“小姐，四长老回来了，请您去前厅看看。”

    谢泠闭了闭眼睛，勉强压下了心中暴虐的情绪。冷声开口，“梳妆”

    谢泠一身红装走出来的时候委实晃花了一众世家公子的眼，谢家低调，作为谢家千娇万宠大的小公主，谢泠更是不常显于世人之前。众人在来之前只知道自己肩负家族重任，却没想到自己要讨好的，竟是这样一个绝世的娇纵美人。

    “泠儿”谢四长老邀功一般将谢泠扶到椅子上坐下，“这一批是老夫亲自选的，你看看，一定能有喜欢的。”

    谢泠对谢家要给她找侍君的行为既不反对也不支持，她不重欲，左不过是房里多个暖床的人。

    折腾了那么多天她也累了，随手胡乱指了一个，“就他”

    谢四长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个温润如玉的青衣公子，长相虽不算多么出众，气质却是一等一的温良。他低头看了看名帖，“林家公子林霖，小姐喜欢他？”

    被点名的青衣公子处变不惊，脸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此刻礼数周到地见了礼，“多谢小姐赏识。”

    谢泠点头，“就他。”

    吴四长老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林霖，颇有几分丈母娘看女婿的感觉，越看越觉得合适，嘴上恭维着，“小姐真是好眼光，老夫也觉得林公子合适极了。”

    谢泠打了个哈欠，敷衍道“四长老的眼光，我是再相信不过的，想必凭四长老的稳妥，定是不要我cao一点心的。”

    得了夸奖的四长老乐得合不拢嘴，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让谢泠回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他一定办得妥妥帖帖。

    谢泠点头，刚要溜之大吉，袖摆却被一只手拽住。她低头，黑衣青年近乎颤抖地跪在她面前，“小姐留下我好不好。”

    沈栖吾红着眼睛，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刺激一般，软着嗓子哀求，“当个奴隶也行，当个玩物也行，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求您……”

    谢泠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当她彻底看清眼前这张脸时，好像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濒死时的疼痛和绝望仿佛一下子涌了上来，谢泠闭了闭眼睛，在谢四长老担忧地走过来之前一下子即使恢复了常态。

    但跪在她脚下的沈栖吾却没有放过她神情上一瞬间的变化，他乌黑的眼里一下子涌上希冀，颤着嗓音开口，“阿灵，你还记得我，对不对？”

    他抬着头，苍白的脸色让他妖孽般的脸看上去有些诡异。他死死地盯着谢泠的眼睛，妄图在其中找到自己想要的反应。

    谢泠垂下了眸子，嘴角勾起一抹得体的笑，“我之前遭逢变故，以前的事一概不记得了，公子认得我？”

    沈栖吾眼底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最终恢复了原先的死寂。一代天才，失魂落魄得像个孩子。他喃喃自语，“不记得也好……”

    谢泠看着他的样子，笑意更甚，“公子来这里是想做我的侍君，”她顿了顿，果然看到沈栖吾眼底重新燃起的希望。“可惜我现在不缺侍君了，狗倒是还缺一条，做吗？”

    沈栖吾的眸子又按了下去，他沉默着没说话，就在众人以为他要转身离去的的时候，他垂着眸子，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