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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当思 第29节

    太后就喜欢听这样的话,闻言笑起来,“是,只要他们安乐长寿,哀家即便现在死了也是愿意的。”

    她站起来,“太子在哪里?怎么今日没有过来陪哀家用膳?”

    老太监就低了头,“今日安王爷进了宫,太子殿下正跟他一块读书。”

    太后嗤然一声,“他算个什么东西,胆敢教太子读书?”

    又想起安王现在也教折家女读书,两相一联系,便不由得痛骂出声,“我算是明白他为什么带着太子去折家了!”

    太后怒道:“他一个生母贫贱的王爷,若是想要权势,必定是要拉拢朝中一二的,可世家哪里看得上他?所以便只能拉拢那些上不得台面却趁着乱世有点兵的,折家便是他挑选出来的。”

    “他一来拉拢折家,二来带着太子去,暗中许以太子妃之位,折家哪里不感激他?”

    她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看见了一场算计的真面目,道:“可惜,皇帝看不见他的狼子野心,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忠心的好弟弟。”

    她咬牙,一巴掌把桌子上的茶杯推在了地上,“但凡皇家再多几个人——也不至于让他如此嚣张。”

    老太监就又跪了下去,整个人伏在地面上,连头也不敢抬。

    但显然,太后看透了一个绝世大阴谋,怎么可能罢休呢?她在屋子里面忍了半日也没有忍住,起身就往昭光殿去。

    昭光殿是太子住的地方,离皇帝住的地方不远。齐观南坐在殿堂里听太子背书,见他磕磕巴巴背不出一篇全的,便摇头道:“怀瑾,你肯定没有温习——再不努力,阿萝就要赶上你了,她极为聪慧,认字背书也快,再过几月,你怕是追不上她。”

    小太子一听,顿时惨无人色,觉得好生丢脸,担忧的道:“那我现在就努力吧,要是阿萝都比过我了,那我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曲陵混。”

    也不好在阿萝面前装个厉害的人了。书都读不好了,还能怎么厉害呢?

    齐观南就皱眉:“好好说话,什么混不混的。”

    小太子一点争辩的心都没有,只赶快拿过书又看了一遍,而后骄傲的背起来,“子曰: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他只要看一遍就记住了!

    齐观南:“何解?”

    小太子就有些心虚了,他左右看看,见伺候的小太监们都低下头去,没有人敢偷偷给他答案,于是撒娇道:“皇叔说一遍给我听吧,我听一遍肯定是能记住的。”

    齐观南脸色一沉,拿起书作势就要打人,小太子赶紧跑,呼哧呼哧的跑到门外,刚要得意的哈哈大笑——皇叔跑不过他!便看见他家一碰见皇叔就变得恶毒的皇祖母已经带着人气势汹汹的来了。

    他立马就不叫唤了,众人皆知,皇祖母就连他跌一跤都是要怪罪在皇叔身上的,如此哇哇大叫,她定然是又要责备皇叔一顿。

    他就站如松,立如钟,一动不动,表示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谁知道皇祖母还是找到了骂皇叔的点,“安王,你是死人吗?太子站在门口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瞧瞧,又说他站的位置不对了。

    小太子心里伤心,为什么皇祖母对皇叔这么坏呢?她对自己又这么好,让他都不知道怎么对待她了。

    讨厌也不是,喜欢也不是。

    他走过去,拉着皇祖母的袖子解释道:“不是这般的,是我自己刚刚跑出来,又不关皇叔的事情。”

    此时齐观南已经走了出来,皇太后一见他就生气,将太子揽到身后去,骂道:“你是怎么回事,这般大的人了,还不知道照顾一个孩子吗?孽子,还不跪下!”

    齐观南就跪了下去。他也不反驳,只道:“儿臣知错。”

    皇太后气急败坏,“你知错,却从来不改错!”

    她一顿急骂,齐观南其实并不生气。也许很久之前他生气过,但什么事情习惯了就好,情绪反而变得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跪在地上,发现自己好像只剩下一股意不平和倔脾气。

    就如同阿萝所说的一样,他可能只是想要赌一口气。

    所以任打任骂,好像这样就可以向世上之人宣泄着他的清白。

    挺傻的。今日的他突然想。

    但他也没打算站起来反驳几句。因为这口气他若是不赌,就更会憋在心里。

    他低着头,心中又想到了阿萝说的话。

    她说若是皇兄身子康健,怀瑾平安长大,生儿育女,那他会不会成婚?

    当时他只觉得阿萝cao心的模样可爱,但并没有回答她的话,如今跪在这里,心静心宁,倒是可以回答了。

    若是一切安好,他也不愿意成婚——只要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娶到太后这般的人,只要自己之后的儿女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有这样的母亲,他便觉得万分可怖。

    这么一想,他就更不愿意说话了,也不愿意起来,觉得自己罪孽身重——皇兄一直希望他生儿育女。

    他应该是做不到了。

    小太子看着皇叔又跪下了,一颗心凉嗖嗖的,也跟着跪了下去,但如同往常一般,因为人小立刻又被抱了起来,只能哭着哀求,“皇祖母,您不要再折腾皇叔了,不然父皇知晓了又要生气。他身子刚刚好一点,可千万不能再败坏下去了。”

    太后却没有心软,只道:“你懂什么,你父皇就是被他克着了。”

    小太子就哭得撕心裂肺的,“可是皇叔还没有出生的时候,父皇就已经病殃殃的呀。”

    太后一个怒目过去,“闭嘴,不准咒你父皇。”

    小太子强行挣扎,但还是拗不过抓住他的太监,只能大骂,“等孤长大了就杀了你们!”

    太子还是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抱住他的太监一激灵,顿时松了手,小太子掉在地上,哎哟一声。

    太监已经吓得跪地求饶了,太后抬起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拖下去砍了!”

    还是太子摇头,“算了吧,也是我吓唬他才掉下来的。”

    他抬起头,“皇祖母,你就不要再苛责大家了。”

    皇太后气了个仰翻,觉得自己好生委屈,她捶着胸口道:“我一心一意为你们,你们倒好,被个贱人所蒙蔽,根本看不清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青筋暴起,是真的生气:“叫你父皇来,今日我要好好的跟他掰扯掰扯。”

    即便她不叫,皇帝也是要来的。这种戏码实在是太多了,他来的时候根本不用多问什么,只走过去就朝着齐观南呵斥,“站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总跪着,以后如何行军打仗?”

    齐观南没听,继续跪。

    皇帝瞪他一眼,“给我起来!”

    齐观南就不起。

    由此可见,他这口气就是如此赌的。

    这也是他唯一的反抗了。

    皇帝气极反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最后道:“母后,今日又是为了什么?我咳嗽了?怀瑾摔了?还是御花园哪朵牡丹花又死了?花鸟房哪只鹦鹉不说话了?”

    皇太后气得很,“今日是大事!”

    小太子适时出声,“只是因为我站在门口而不是殿内罢了!”

    皇帝:“哈!”

    又气笑了。

    皇太后:“我今日是看透了他想要结交折家的心!他心思歹毒,还想用怀瑾的婚事讨好折家。那折家冯家掌管着大概五万兵马,儿啊,你可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皇帝闻言,只觉得荒谬。他问,“这是母后自己想出来的?”

    皇太后点头,“正是。”

    皇帝就看齐观南,“你说,你有没有这个心。”

    齐观南摇头,“不曾有。”

    皇帝怒不可遏,看向不省心的老母亲:“你听见了吗!他说他没有!”

    别的根本不想跟老母亲解释!

    皇太后如同往常一般寸步不让:“我看他就有。”

    皇帝冷笑,“你说他有就有呀?”

    皇太后挺直了腰板:“他有证据证明自己没有吗?”

    皇帝:“那你有证据证明他有吗?”

    皇太后就被绕了进去,最后自己也绕不明白了,只胡搅蛮缠。

    她胡搅蛮缠的办法只有一个,但这么多年,治住皇帝靠这一个就够了。

    只见她哭道:“当年你父皇走的时候,我便想跟着去,只怕留下你们无人照看,这才活了下来。可我活下来却受罪,怀昌没了,玉娘也没了,紧接着就是怀安和怀寿——他们一个个去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这么多年了,我有多痛苦你知道吗?”

    玉娘是皇帝的原配妻子,怀安和怀寿是他嫡次子和嫡三子。

    他们去世的时候,皇太后一夜白了头,几乎哭断了肠子和哭瞎了眼睛,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更加疯魔的。

    皇帝也心痛她,见她脸上又浮现出绝望,便又闭了嘴。他深吸一口气,“是,他们命不好,但母后,你再如此对待观南,儿子怕是要折寿了。”

    皇太后连忙惊呼一声,过去捂住他的嘴,“你胡说些什么!”

    然后更加生气,狠狠的骂齐观南,“你这个天煞孤星的孽障!”

    皇帝:“……”

    心好累。

    每次都是如此,次次如同唱戏。

    小太子趁着这个机会马上跪到皇叔身边,“那我就陪着皇叔一起跪。”

    齐观南看了他一眼,依旧不言不语。皇帝见了就生气,既气太后磋磨他,也气他自己不阔然,想不开,每每都要赌气跪着。

    他忍不住骂道:“她骂你,你就走,她老了走不快,还能追着骂你吗?她追着你骂,你就跑!她还能跑得过你吗。”

    太后一听,气得两手发颤。事到如今,皇帝也不期待自己能够劝住皇太后了,只对着齐观南道:“起来,别让人看低了你!你这样除了亲者痛仇者快,还有什么用!”

    齐观南眼神闪了闪,又低下了头。

    他还是有些倔的。

    在外面,他是个温和如玉的王爷,但是在皇帝面前,他就跟个孩子一般,耍着自己的小脾气。

    他也是有脾气的。人非圣贤,怎么能做到样样俱到呢?他便尤为放任自己这点子倔脾气。

    太后让他跪就跪,太后骂就任他骂。跪了骂了之后,他反而能舒服一些。好像这样一来,他就能赎罪一般。

    ——在他内心深处,其实也藏着一股对自己的审视。

    会不会他就是如同太后所说的那般,是个天煞孤星呢?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就愿意被太后骂一骂。

    如此反复,好几年过去,到底是赌气多还是赎罪多,他也分不清了。

    只是一年又一年,他成了个笑话,也把自己搭了进去。